人已經來了就別想跑，其他的可以慢慢謀劃。
    裴翊麵無表情，目不轉睛盯著鬱璟拉人的那隻手，縮成針尖的瞳孔昭示著不平靜的內心。他站在陰影之中，一陣風吹來樹影搖曳，點點燈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那張臉上，明滅不定。
    褚白夏打個冷顫，那種被扼住喉嚨的錯覺再次卷入重來，手臂的汗毛顫巍巍豎起，一股涼意從腳底爬到後腦勺，讓他整個人就像一隻驚弓之鳥。
    繞過樹叢來到河邊，這股寒意才慢慢消退。
    乘船的阿翁見到鬱璟忍不住誇讚：“好俊俏的小夥子，歡迎你們來徽錦市玩。”
    竹竿用力一蕩，載著鬱璟和褚白夏向河中心飄去。
    阿翁挺起胸膛，自豪地對鬱璟說道：“別看阿翁劃船隻學了幾個月，我的技術是最棒的，那些小年輕高科技船開多了，第一次用竹竿直接原地打轉。”
    小舟最多隻能承載五人，有船夫拿出繩索將小船彼此相連，遠一點的就搭上木板。這家熗蝦好吃、那家燉魚鮮美，遊客們踩著木板跑來跑去，很快就吃的肚皮滾圓，心滿意足地找個地方坐下，聽船夫講述打漁時發生的趣事。
    鬱璟心裏一動，打開光腦將這一幕拍了下來。
    徽錦市，比徽丘市還要富有華夏色彩。
    他一邊捕捉鏡頭，一邊教導褚白夏：“有些美好的瞬間就藏在普通人的生活中，要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褚白夏望著嘻嘻哈哈的遊客會心一笑，連忙對鬱璟點頭。
    “璟導，你也來玩啊。”有遊客興奮的對鬱璟揮手。
    鬱璟靠在船沿，手裏拿著褚白夏買的烤串，腳邊是一瓶啤酒，爐子上阿翁做的魚湯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他如同揮灑青春的學生一樣肆意大笑，揚聲問遠處的遊客：“好玩嗎？”
    “好玩！就算沒有紀錄片我也想來！”
    “這裏的人熱情好客，我不想回高樓大廈了。”
    得知這位就是拍攝紀錄片的導演，附近的原住民肅然起敬，這邊給鬱璟端來一盤蝦，那邊給鬱璟送兩條炸魚，還有人邀請鬱璟去其他船上玩。
    阿翁氣得用竹竿拍打水麵，警告他們：“這是我家的客人！”
    護犢子一樣的表現，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鬱璟懶洋洋地倚在船沿，聽著遠處的笑鬧，歪頭對褚白夏投下一個炸彈：“小夏，我有喜歡的人了。”
    “噗——”
    正在喝啤酒的褚白夏岔了氣，捂住胸口拚命咳嗽，顧不得擦拭身上的狼藉，他呆滯地看著鬱璟，嘴巴張了張，腦子裏一片空白。
    “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鬱璟惆悵地灌了一口啤酒，“我懷疑他察覺到我的心思，故意躲著我。”
    褚白夏鬆口氣的同時心裏又隱隱失落。
    他這幾天一直跟在璟導身後拍攝，兩人形影不離，璟導口中的那個人應該不是他。
    “璟導你幹脆找他問清楚，如果他不喜歡你，早早抽身離開免得越陷越深。”褚白夏嘴裏勸他，放在身側的手漸漸握緊。
    璟導平易近人，長相精致的不比明星差，滿腹才華讓無數人崇拜他。男朋友這個位置有無數人盯著呢，究竟是哪個傻叉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不要，給……
    褚白夏一驚，一頭撞在船沿上，他捂住臉，閃躲著不敢看鬱璟，偏偏那人喝多了歪歪斜斜靠在他身上，嘴裏一直在喃喃抱怨著什麽。
    “小夏，幫我個忙。”
    “說幫忙就太見外了，我是你的助手，有什麽事直接說。”
    那種如影隨形的涼意又來了，鬱璟因為距離褚白夏太近受到波及。凜然的殺氣激得他猛地坐起來，警覺的環顧四周，仿佛又回到了綁架那段時間。
    小船的燈光落在臉上顯得愈發蒼白，被扼住喉嚨的危機感這才緩緩褪去。
    他下意識看向遠處自己入住的吊腳樓，影影綽綽的岸邊一個高大的男人從陰影處走來。
    鬱璟枕著胳膊，就這樣靜靜歪頭看著他。
    男人長腿一邁，隨意選了一條無人小船，他沒有拿旁邊的竹竿，而是一腳蹬在岸邊，小船像是離弦之箭向著鬱璟飛速劃來。
    到了附近，他靈活的跳進鬱璟所在的小船，沉聲說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褚白夏的視線在他們之間遊移，很快恍然大悟。
    他擋在鬱璟麵前，頂著那人注視死物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道：“我們在喝酒，璟導還沒有盡興，你別打擾他。”
    說完，褚白夏就出了一身冷汗，心頭沉甸甸的，這人的氣勢真的是普通人嗎？
    “他明天還要滿城尋找拍攝素材，你身為助手不僅沒勸他早點休息，反倒鼓動他喝酒？”
    咄咄逼人的語氣，實在不像裴翊。鬱璟眯起眼睛，從身後拍拍褚白夏單薄的肩膀，輕輕一笑：“魚湯應該好了，你幫我盛一碗來。”
    裴翊看出鬱璟在維護褚白夏，臉色更加難看。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他忍不住問道。
    鬱璟拖長了音調：“在說喜歡的人。”
    哢嚓一聲，裴翊掰斷了船沿掛網的木杆，眼中盡是暴風雨前的陰霾。
    褚白夏將魚湯端過來，濃白的魚湯看得鬱璟胃口大開，他也不管兩人心中在想什麽，自顧自地喝魚湯。喝完後，他舔舔嘴唇，衝裴翊抬起下巴：“你掰斷了阿翁的木杆，賠錢。”
    即便理智已經在搖搖欲墜的懸崖邊緣，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裴翊也按照鬱璟的話去賠了錢。
    阿翁將三人送到岸邊，笑嗬嗬的揮手。
    裴翊走過來，就見惹得他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伸出兩隻纖細的胳膊，精致的麵龐在燈光下如同惑人的妖精。
    他說：“背我。”
    裴翊垂眸，一言不發地蹲下，柔軟的手臂環在脖頸，背後覆上一具微涼的軀體。略帶酒氣的呼吸噴灑在耳邊，裴翊下意識側頭，步伐穩定的踏上岸。
    鬱璟將臉埋在裴翊的後背，嘴角的笑容滿足又得意。
    他默默收緊手臂。
    可以確定裴翊也喜歡他。
    至於這人在別扭什麽，鬱璟不急，早晚有一天會查清楚。
    ……
    天蒙蒙亮的時候，鬱璟被吵醒了。
    他睜眼望著木質的天花板發呆一會，這才掙紮的爬起來打開窗戶。
    運河之上有大型渡船載著遊客出去打漁，據說要四五天才能回來。為了保證遊客的安全，這次他們開的星際船，隻是外表故意做舊了。
    李市長的秘書將報名表遞給鬱璟，上麵全部都是願意參加活動的居民。樓下還有鬱璟需要的材料，得知鬱璟的拍攝計劃後，他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璟導，為什麽不像第一期那樣拍攝？我查過資料，除了文房四寶，玉雕、活字印刷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您要拍攝養蠶，會不會普通了點。”他不敢得罪鬱璟，隻能委婉地說上兩句。
    換成徽丘市的宋市長，估計會蹦起來嚷嚷鬱璟偏心。
    鬱璟輕輕一笑，安撫秘書：“放心，筆墨紙硯有風花雪月的好，煙火人家也有它自己的妙處，不必強求。”
    說不定，徽錦市比徽丘市還要受歡迎。
    “對了，你幫我找兩百個劃船熟練的漢子，讓他們照著上麵的練習……”
    秘書憂心忡忡的走了，將這件事報告給市長。徽錦市的市長是位雷厲風行的女士，聽到鬱璟的計劃不像秘書那樣擔憂。
    “這位小導演很通透，沒必要拿自己的短處去硬碰硬，以免畫虎不成反類犬。”她敲敲桌子，叮囑秘書，“讓他放手去做。”
    鬱璟在徽錦市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養蠶的阿婆，她是鬱璟的忠實觀眾，鮫人淚出來後就一直想試試紡織。
    蠶也是那個時候養的，鬱璟去拍攝時正好它們結繭。
    老人屋裏掛滿了電影海報，各種周邊，還有旗袍唐裝，比很多年輕人都要時尚。
    她已經五百多歲了，在星際算是最長壽的一批老人，對於落葉歸根有著異樣的執著，不怪她如此推崇鬱璟。
    “來來來，你來教我怎麽用古法抽絲，家裏高科技儀器也有，我不想用。”老人的視線不太好，需要湊近才能看清鬱璟的臉。旁邊的孫女苦笑著對鬱璟深深鞠躬，她很久沒見過奶奶高興的模樣了。
    一個個白色的蠶繭掛在那裏，被老人細心的取下來，鬱璟悄悄鬆一口氣，不用麵對蠕動的蟲子真是太好了。
    燙繭、抽絲、洗膠……
    老人樂得合不攏嘴，精神奕奕地在院子裏忙來忙去，孫女想上前幫忙，她還急了眼，嚷嚷著誰也不能插手，她要自己幹。
    “放心，都是一些坐著就能完成的工作。”鬱璟跟他們保證。
    從蠶繭到蠶絲，一共用了三天。
    成品出來的那天，老人的孫女喬曉春有些失望：“璟導，隻有這樣嗎？”
    雖然養蠶、抽絲的過程很有趣，但總覺得跟高雅的筆墨紙硯相比，太平淡了。
    兩個月前，這顆落後的星球接到通知，要改建成華夏建築。原住民們內心很忐忑，星球雖然很落後，但畢竟是他們的家，直到政府跟他們保證，一定會努力發展這顆星球，大家才會同意。
    有了徽丘市做對比，喬曉春很怕大家空歡喜一場。
    鬱璟對她挑眉，言語間滿是自信：“等視頻出來，絕對能讓大家滿意。”
    各種材料準備就緒，鬱璟挑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拍攝阿姨奶奶小姑娘們全神貫注工作的模樣。
    五顏六色的蠶絲在她們手中靈活反轉，借助鐵絲定型，最後變成一朵活靈活現的鮮花。
    除了纏花，還有絨花和絹花。
    栩栩如生的花朵、發簪在她們手中誕生，又通過鬱璟的視頻，即將進入東華的千家萬戶。
    奶奶抽絲的時候鬱璟就把絨花製作視頻給了他們，經過幾天的鍛煉，成品美得攝人心魂。
    喬曉春不擅長手工製作，每每都被鐵絲紮得眼淚汪汪，即便如此也咬牙堅持下來，她愛絨花愛的瘋狂，頂著紅腫的手指頭也要繼續。
    鬱璟拍攝之餘，也在纏花。
    原本以為隻要裁剪合適，用線繞一下就行，沒想到還要注意絲線的粗細，防止纏花薄厚不均。
    纏了三天才成功一朵桃花。
    對比別人的牡丹、鈴蘭、彩鳳……小導演難得有點羞恥心，將那朵小桃花偷偷藏起來。
    “回來了！回來了！”喬曉春高興的大聲喊道。
    載著遊客的大船滿載而歸，他們按照事先說好的那樣，穿上複古的民族服飾，頭上戴著各式各樣的花朵，跑到河邊載歌載舞，歡迎遊客平安歸來。
    船上的遊客眯眼望著遠處的民宿，疑惑歪頭。
    “好多花，從其他城市弄過來的嗎？”
    “嗚哇，他們穿的什麽，歌也好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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