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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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時候點點又開始哭,因為這一天結束,也因為舍不得陳文港走。
    陳文港跟這對先心病小姐妹結對的時間比黃姐還早兩年,孩子都有雛鳥情結,但童童比較堅強,點點的情感需要就格外高些。陳文港每次離開福利院,一定得專門去跟她告別。
    “以前哪一回,他走得急忘了打招呼,她一直哭到半夜。”黃姐還記得,“又把文港大半夜叫回來的。”怕情緒激動哭出問題。
    在愛心之家門口,兩個小的抱著熊,艱難地告了別,然後前往盧晨龍家。
    下車前,盧晨龍突然給陳文港一把鑰匙:“對了,你們家那租客搬走了。”
    “哦,好的。”陳文港接過,“謝謝。”
    “都沒撐過兩天,那夥催債大哥在院子裏唱了一宿歌,星期五他們就找了搬家公司來。”
    盧晨龍瞧熱鬧不嫌事大,陳文港莞爾:“我現在去看看。”
    “是該去看看,別少了什麽。我特地跟他們說了,原本不是他們的家具不能帶走。”
    霍念生專心把著方向盤,沒打擾他們聊天。
    現在有車的人越來越多,停車場設施卻跟不上,老巷子外頭永遠堵得水泄不通。霍念生去遠一點的地方找停車位,盧晨龍帶著弟弟,跟陳文港先往裏走。
    兄弟倆進了門,陳文港再多走兩步,就到了他自己家大門口。
    但發現有鑰匙也進不了,老式木門上有裝飾性掛環,除了防盜鎖,還額外加了道鐵將軍。
    轉念一想就明白,大概租客給他添堵,故意做的。
    霍念生很快追上來,見狀嗤笑一聲,四下看看,揀了半截磚頭。
    哐哐兩下,陳文港還沒看清他怎麽動作,鎖鼻已經輕鬆砸斷了。
    吱呀一聲,霍念生推開門:“參觀一下,你家是什麽樣的。”
    院外屋內,果真掃蕩得幹幹淨淨。
    盧晨龍警告那戶人家別動家具,他們也隻留了那幾件水曲柳木老家具,其他電器一樣不剩,連廚房裏的抽油煙機、熱水器和空調都卸下來搬走了,或者也可能賣了。
    已經用了很多年,或者是大伯他們後來又添的,二手貨不值錢,陳文港沒放在心上。
    隻是沒有空調,室內一片悶熱,人待在屋裏,身上便捂出一層層的汗。
    為了透氣,陳文港走來走去,把門窗大敞,盡力製造一點對流。然後又摸到開關,把頂燈打開。這燈用得也久了,亮得有氣無力,燈罩底下積著一層黑點,應該是蟲子屍體。
    霍念生站在門口注視他動作,臉上沒顯出什麽表情。
    屋裏沒有桌幾,連把椅子也沒有,過了片刻,霍念生活過來似的動了,往裏走了幾步,開始打量這房子的格局。走進臥室,堪堪能坐的隻剩一個床架子,排骨架倒是還完好。
    “老歸老,以前的家具還挺結實。”霍念生評價,“怎麽樣,少東西了嗎?”
    “應該沒有,就是這些。”陳文港輕聲,“以前的人都是結婚時找木匠打家具的。”
    他看起來有些疑惑,或者茫然,似乎在努力把眼前的景象和記憶裏的小家對上號。
    上麵還有個閣樓,往上爬的樓梯是鐵皮的,一踩就咣咣響,全都鏽了,漆掉得一點不剩。
    牆壁也多年沒刷過,已經斑駁得厲害,各種劃痕和起皮,烏漆嘛黑的地方像生了瘡。
    不知哪任租客小孩刻下“1+2=3”,不過門框附近那個道道是陳文港自己劃的。
    “這個是我的身高標記。”他終於笑了。
    “這是幾歲的身高?”霍念生蹲下看。
    陳文港警覺地看他一眼:“不能告訴你。”
    霍念生大笑起來,專業人員似的環視一周,指指牆角給他看:“這裏牆麵返潮了,應該是裏麵水管爆了,回頭該找工人來處理一下防水。”
    “好。”
    “然後這個牆要再刷一下,重新批一遍膩子……你想弄一弄再租出去?”
    “不租了吧,也沒多少錢,留著,沒準哪天我就自己住了。”
    霍念生笑了,像聽到什麽好玩的話:“你還想回這裏住啊?”
    正說到這,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忽然停電似的往黑裏一沉。
    外頭劈裏啪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雨點,瞬間把院裏的水泥地麵全部淋濕。這是場天氣預報都未預料的雨,不給人留任何反應時間,快得像老天直接拿盆往下潑。
    陳文港沒說話,走到門邊,往外看雨。
    微微的濕氣混著來不及散去的暑氣,撲麵往裏潲。
    自然也沒有傘,突如其來的大雨把兩個人困在屋內。
    這套房子跟鄭宅比,用個童話般的比喻,是國王宮殿和漁民草屋的差距。
    但也不是住不了。
    陳文港靠著門框,心裏盤算要不要拆了,徹底裝修一遍。這麽多年了,屋裏水電路都老化,能重新硬裝是最好的,但又考慮,老街道也許再過幾年就拆遷,再好的裝修也打了水漂。
    或者就像霍念生說的,隻做一下防水,刷一下白牆,還可以湊合用上幾年。
    霍念生也走過來,靠在另一邊門框上,深邃研判的目光凝注在陳文港臉上。
    他胳膊長腿長,故意一抬腿,便抵到另一邊來,把陳文港攔在門裏。
    。
    “怎麽心情不好……剛剛我說錯話了,這裏是你家,對不對。”
    “沒有。我也在想,這房子挺破的了,畢竟二十年房齡了,要不然就放著等拆遷。”
    “政府這些年推進市政建設更新,這條街開發是遲早的事,從去年開始就有風聲了。”
    “是嗎?”陳文港不意外,
    但還是裝作沒聽說過。
    “不過完全拆倒也不一定。”霍念生說,“李紅瓊她們家和政府打交道密切,近幾年瞄準了不少舊城改造項目。據我所知,更傾向於保留金城古早的漁村風貌,打造景區,拉動旅遊業——她沒少拿這一套到處灌輸,還上過電視采訪。回頭你可以問問她。”
    鄭霍李何皆是老牌航運巨頭,不同的是,有人守著船王的榮耀,有人在經濟轉型中尋求變局。鄭何兩家如今仍以航運為核心業務,而霍氏和李氏從上一輩開始先後轉變發展戰略,將資金逐漸投向地產、礦業領域,如今霍氏已完成棄舟登陸,李氏正在這個過程當中。
    前世李氏集團沒有參與江潮街的開發,如果照霍念生所說,也許這條街會呈現另一個麵貌。可能與戰略有關,也可能參與了拍地但沒有成功。有機會是可以跟李紅瓊聊聊。
    但這一切豪門爭競、風雲變換都不關陳文港的事。
    鄭玉成、霍念生或者李紅瓊,都是這方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他不是。
    雨還在傾盆而落,盡情肆虐,沒有停歇的意思。
    霍念生也不急,優哉遊哉地陪小情人在這裏消磨光陰。
    他指指點點,幫陳文港出謀劃策,怎麽改造這棟老房子。霍念生一雙桃花眼尾稍上翹,不是發自真心的時候,總帶點似笑非笑意味,含著說不出的輕蔑,隻是陳文港並不介意。
    聽著他換了一邊,跟霍念生靠到一側門框上,枕著他的肩膀。
    他黏霍念生的樣子讓霍念生想起那群小崽子是怎麽黏他的,甚至因此有了某種奇怪的同感,理解了那種被依賴的快感——忽而往這邊一湊,調笑地問:“你也喜歡這麽挨著?”
    陳文港要往後撤,霍念生又把他按回來:“沒關係,我也喜歡。”
    大門咣地響了一聲,陳文港微微嚇一跳,直起身來,向外探查。
    門口一個大小夥子跑進來,是盧晨龍披著雨衣,腋下夾著一把黑色大傘。地上雨水橫流,他將球鞋換成了人字拖,正用力跟地麵吸力對抗,行出了跋涉的感覺。
    “不知道這雨停不停,我估計你也沒傘。”盧晨龍進了屋,“呦,霍總也還在。”
    “謝了。”陳文港接過傘,“下次去你家還你。”
    霍念生已經退回屋裏,把門口讓出一條路來。盧晨龍盯著他,過了片刻,移開目光,掩飾地咳了一聲。白天陳文港帶了這個人來,兩個人之間的氛圍說不清道不明,他心裏就有了猜測。盧晨龍頭一次見他,不知道這個人將帶來的是凶是吉,隻好保持基本的禮貌。
    盧晨龍從雨衣底下變出個塑料袋:“周奶奶送的糖水,給了兩份,小寶一份,這個你的。”
    “哎。”陳文港接過來,“不用了,你留著自己吃。”
    “她鋪子就在隔壁,我想吃還不是天天吃得到。”盧晨龍又看眼霍念生,“不好意思,沒想到霍總在,裏麵就帶了一個勺子……你們分一分吧。家裏有孩子,我先回了啊。”
    說完沒多逗留,踩著水又跋涉了回去。
    陳文港把包裝拆開,霍念生湊過頭來:“什麽啊?”
    塑料小碗裏盛著芝麻糊,黑而香濃,陳文港把碗遞給他,從底下扒拉著找勺子。
    小勺也是一次性的,他把透明塑封撕開:“湊合用吧。”
    霍念生把勺子也接過來,研究這碗濃稠的芝麻糊,攪了攪,舀起一口,實驗似的喂給陳文港,然後自己才吃了一口,還是熱騰騰的,香滑順口,甜而不膩,從舌頭上妥帖地甜到胃裏。
    陳文港舌頭叼,吃出這是用擂漿棍和沙盤擂的,周奶奶鋪子裏賣的芝麻糊都不是這麽做的了,一擂要擂一個多小時,老太太哪有這麽多體力,偶爾煮一下,也是給自己人的特丨供。
    “現在都是用料理機打芝麻了,吃不到這個手工的風味……你吃,別都給我。”
    霍念生隻嚐了兩口,一勺接一勺,隻管專心喂他:“嗯,我嚐過了。”
    最後把碗底刮了刮,勺子又碰到陳文港嘴邊。
    陳文港遲疑一下,還是張嘴,接受了他投喂。
    霍念生燦然一笑,捏著空碗,俯身從他唇上嚐到甜味:“風味是不一樣……怎麽了?”
    燈光遮蓋了陳文港臉上紅暈,但他漸漸沁出一絲笑意:“你怎麽這麽喜歡喂我吃東西?”
    這需要有一個原因嗎?
    霍念生覺得他瘦。脫了衣服,鍛煉的線條也是有的,骨骼上撐著薄薄一層肌肉,算是流暢結實,但再多點肉也無妨,他這個身高,不能瘦得過分,否則有種伶仃單薄的感覺。
    有時候霍念生沒意識到,他對陳文港有種莫名的憐惜。
    有了盧家的傘,兩人回到車裏,霍念生一手撐著傘把,一手把人緊緊攬著。他打開車門,陳文港從副駕坐進去,霍念生才進了主駕,收傘和關門的間隙,還是淋了半身水霧。
    商務車內裏寬敞,像一艘方舟,在瓢潑雨勢中隔絕出一個安全清涼的空間。
    駕駛很平穩,路上陳文港沒忍住打了會兒瞌睡,額上一層細密的汗。
    霍念生一轉頭,見他不自覺蹙著眉,也不知在夢什麽。
    甚至車停了,霍念生也沒叫他,趴在方向盤上,伸手把冷氣溫度調高了兩度。
    陳文港迷迷糊糊,恍覺還在前世那套半山別墅,有個人影端著碗,語氣放得十分輕鬆:
    “你吃的那個藥有副作用,沒胃口正常……多少吃一口,快,不然真要我喂啊?”
    陳文港蹙著眉頭看對方:“說了你先放在那……我晚點會吃。”
    霍念生拖把椅子到他身邊,端著碗粥,果真用勺子舀一口:“我喂,行了吧?”
    陳文港無奈看著他,終於張嘴咽了,半碗下去,又衝去吐了。醫生說不光是藥物刺激腸胃,還有心因性的厭食。霍念生跟進來,坐在浴缸邊上,什麽也沒說,伸手給他拍了拍背。
    拍著拍著,力道陡然加重,陳文港腦袋一垂,猛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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