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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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傭人露出不高興的神色。
    他在這棟大宅裏服侍了許多年頭,發間夾雜的銀絲仿佛都是一根根的功績。操勞幾十載,霍宅也是他的地盤。現在要他在自己地盤上向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人躬身,這是不體麵的。
    他站著沒動,陳文港自己脫了外套,霍念生一手接過去,遞在半空。過了三秒,對方妥協了,不情不願地接過去,掛起來。
    霍念生才把盒子給他: “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日子。忠伯你輩分高,也別倚老賣老過了頭。”陳文港默默地沒有出聲。
    老傭人收下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來得早,霍振飛一家還在餐廳吃早飯: “你們要不要一起吃點?”
    霍念生大馬金戈,整個人往椅子上一仰,抱怨: "算了,沒心情。"
    “哦,忠伯啊。"霍振飛聽說了門口的齣器,"他畢竟照顧了爺爺半輩子。就連你爸跟我爸,從出生都是他看大的,算是勞苦功高了,我都要讓著他,你們也別跟他老人家計較了。"
    霍念生做出誇張表情: “多少年前我來的時候,就是這套說辭,怎麽到現在還是這一套?都爬到主人家頭上來了,還算什麽‘勞苦功高’,以後你是要當家做主的,你還治不了他麽?"
    霍振飛隻是笑笑: “不是治得了治不了的問題。看在老一輩的麵子上,也要講情麵。”霍念生拈了隻蟹黃包送進嘴裏: "要我說,也就再留一時,以後趕出去算了。"他說以後——那就是霍愷山過身以後了。霍振飛朝陳文港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又不是第一天個樣,以前你都沒跟他過不去,現在是要怎麽樣?”他壓低聲音, "剛帶人回家,就表演衝冠一怒為紅顏?"
    霍念生嗤笑一聲,說著不吃東西,又捏了隻叉燒包送到嘴裏,一口一個。陳文港環視,江彩這會兒不在桌上。
    霍振飛的秘書給她轉了學,她平時住在學校裏,這會兒也該被接回來了。
    霍振飛轉向他,解釋似的,清了清喉嚨: “是她不想跟我們一起。她要求在自己房間吃。”他的兒子霍予翔對陳文港很好奇,小孩子湊過來: "衝冠一怒為紅顏是什麽意思?"
    霍振飛的夫人倒是很客氣,輕輕嗬斥
    他: “別不懂禮貌。”
    她下一胎已經顯了懷,小腹微微凸起,拍了拍兒子的腦袋: “好了,吃完了你跟這個哥哥……叔
    叔去玩吧。陳叔叔第一次來,你帶他在家裏參觀參觀,好不好?"
    陳叔叔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霍予翔看直了眼,點點頭跳下椅子,抓起他的手。
    霍念生和霍振飛堂兄弟兩個去了書房。
    陳文港抬頭看看,樓梯上,一個護士模樣的人端著托盤走過去。
    小朋友很熱情,帶著陳文港在大宅內外轉悠: “那邊是廚房,這邊是花房……看,這是我種的草莓。”霍予翔扒拉扒拉,從花房窗台上抱起一盒彈珠, "這是忠爺爺是孫子送我的。"
    他蹲在地上,在麵前擺了一顆,用拇指彈出另一顆,兩隻玻璃球撞在一起。
    霍予翔吐了吐舌頭: “隻有飛飛來了才能陪我玩。我媽媽說不雅觀,有時間不如練棒球。”陳文港笑了,也蹲下來,衝他擠擠眼,悄聲: “我也陪你玩啊。”
    霍予翔很高興,在地上摳了兩個小土坑,一大一小蹲在花房裏彈玻璃球。小的那個撅著屁股跪在地上,等想起來的時候,褲子上已經都是土。他一骨碌爬起來,緊張地拍拍膝蓋。
    "沒事沒事。"他安慰自己, "隻弄髒了一點,你別告訴我爸爸。"
    陳文港笑了,招招手叫住他,幫他把屁股上的土撣幹淨。
    霍予翔捂著屁股,扭著頭仰視他,覺得很放心。
    陳文港牽住他的小手,兩人鬼鬼祟祟回到屋裏。
    霍予翔打算偷偷去洗個手,順便感覺到一點尿意: "叔叔你等等,我要去洗手間。"
    陳文港站在樓梯口等他。
    轉角處是麵照片牆,他抬頭往牆上看,相框裏是各種各樣的全家福。陳文港在一張張陳年的麵孔裏找霍念生,但不是件容易的事,霍念生在裏麵出現頻率很低。
    餘光裏有熟悉的臉一閃而過,讓他幾乎認錯,但定睛一看,依然不是。
    十七八歲的少年,麵容俊俏,飛著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站在父母中間,旁邊有三個弟弟。這就是那位霍鳳來了。
    即便知道這個男人花心又不
    負責任,他的皮相仍然夠迷惑人,多情又多金,像會唱歌的海妖,難怪總會有女人受到迷惑,一茬又一茬往上撲,不管是為了他的錢還是為了他的人。
    霍念生跟他親生父親很像,但論長相還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像是收納了父母所有優秀的基因,霍鳳來看起來相對陰柔一些。但兩人眼神伸出那種驕傲和譏誚如出一轍。
    陳文港盯著霍鳳來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這時身後有人靠近: "在看照片?這些都是一代代家族傳承的曆史。"陳文港回過頭,霍英飛沿著牆從走廊那邊過來。他一個人溜溜達達,陳文港後退了半步,禮貌但敷衍地笑了笑。
    霍英飛不甚在意,連被霍念生揍過一拳的尷尬事仿佛也從未發生。他指指牆上,靠下方的一個相框: "這張全家福裏的人最全,是奶奶還活著的時候拍的,那年霍予翔才剛出生。"
    陳文港的確在照片裏看到了霍振飛的夫人,她懷裏抱著裹孩子的繈褓。這張裏也終於見到霍念生,兩手抄著兜,站在最邊上,漫不經心瞧著鏡頭。再上麵還有霍振飛年輕時結婚的照片,他的夫人身批婚紗,潔白聖潔,場麵盛大。
    霍英飛臉上浮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回憶: “他們那場婚禮,媒體都報道說是‘世紀婚禮"光操辦就花了一個億,門當戶對,整個政商文體有頭有臉的人士全都到場祝賀,這才是豪門婚禮該有的樣子。說到這個,後來到了予翔出生那會兒,因為家裏添了長孫,我記得爺爺高興極了,起好名字當天就送了艘以他名字命名的遊艇。哦……你應該也不會稀奇了吧?畢竟霍念生也這麽送過船給你。但他的手筆還是不比爺爺。當時大嫂還沒出月子,爺爺就直接獎勵她一套價值五千萬的別墅和兩億現金。不然現在,她為什麽急急忙忙又懷一個?"
    陳文港已經聽明白了,臉色冷淡下來。
    霍英飛意有所指,看看他的肚子: “所以可惜了,你要是能生,家裏也不會虧待你的。你說是不是還是當女人好?掙得容易,名正言順,做豪門闊太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又不
    懷好意地感慨: “可惜你呢,從性別上就虧大了。你跟霍念生嘴上說是結了婚,充其量就是個自我安慰,是他騙你騙得太像真的,還是你自己也相信了?偷偷跑到國外,偷偷地辦儀式,連個重要賓客都沒有,你們管那叫結婚還是過家家?他就這樣對
    你,也沒見得對你有多重視嘛。你是真不知道別人都在祝福你們,還是在看笑話嗎?說不好聽的,霍念生在國內的戶籍信息都還是未婚呢,他就算再娶個女人都不算重婚罪,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書房裏,霍振飛撣了撣煙灰: “那就這樣吧。”
    霍念生把二郎腿放下來,起身扯了扯下擺,給了他一個眼神。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書房,往樓下走,遠遠看見拐角站了不止一個人。
    陳文港忽覺腋下一緊,兩腳突然騰空,是霍念生來到身後,玩笑地一把把他舉起來。他原本正蹙眉瞪著霍英飛,此時驚叫一聲,壓低聲音嗔怪: “幹嘛?別玩了,快放我下來。”
    霍念生依言把他放下,胳膊壓在陳文港肩上,玩世不恭的語氣譏笑霍英飛: “你是羨慕當女人,還是羨慕有兩個億拿?想要不如自己去討老婆——算了,你切了下麵那根比較快。
    兩人在後麵把剛剛的對話聽了一些進去。霍振飛隱隱聽他扯上自己的老婆孩子,心裏不算痛快。因此沒有插嘴,氣氛一時凝滯。霍英飛拉下臉去,眼珠轉了轉。
    這時霍予翔上完洗手間跑回來: “我也要飛!”
    他察言觀色,偷偷看眼父親,語氣弱了一點: “堂叔……我也要。”霍念生揚眉,又一把把他挾起來,衝下樓去,霍予翔發出興奮的叫聲。霍振飛跟在後麵抬聲斥責,讓兒子不要在房子裏大喊大叫。
    陳文港追上霍念生的腳步,門口一片嘈雜,管家又帶進來幾個霍家小輩,眾人麵麵相覷。那幾人過來打了招呼,獵奇和探究的眼神紛紛往陳文港身上瞟。
    霍念生號稱出國跟人結婚,那位結婚對象能勾到他這個花花公子,在風言風語裏已經快成了狐狸精的形象。有些人之前是聽過的,有些則完全不知道。
    不管哪種,都免不了多看看這個男妲己長什麽樣子。
    霍念生懶於交際,扛著霍予翔去了後院,霍予翔還沒忘了陳文港,伸手催他跟上。陳文港笑笑,反手關上玻璃門,留下一個瘦高的背影。
    中午開宴。
    霍愷山身體孱弱,需要靜養,所有人到齊了他還沒下來。
    病人經不起吵鬧,這個生日辦得隆重,但沒有高朋滿座濟濟一堂的場景,前來祝壽的隻有若幹兒輩和孫輩,大多是霍家的男性成員,堪堪坐滿
    一桌,連外嫁的女兒都沒叫回來。
    陳文港坐在霍念生旁邊,若非如此,他可能還要跟霍美潔麵對麵。
    唯一在場的孫女是江彩,到吃飯時她才磨磨蹭蹭從自己房間鑽出來。這次不怪青春期的孩子不合群,她跟陳文港成了席間最引人側目的兩個存在,一雙雙眼睛都在探兩人深淺。
    廚房給每個人上了一盅花膠響螺侯雞湯,分到他們兩個之前發完了。霍念生把自己的湯盅推到陳文港麵前,抬起頭,幾道視線縮了回去。陳文港悄聲搖頭: “你自己喝吧。”
    霍念生表情淡淡,舀起一勺喂他嘴邊: 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嚐嚐味道。霍三叔注意到這邊,捏了捏額角,偏過頭問: “又是怎麽回事?”忠叔過來,猶豫一下,躬身解釋: “大概是廚房裏把人頭算錯了。”
    霍三叔擰眉,不客氣地斥責了兩句,老傭人被當眾下了麵子,臉上訕訕且不忿。湯是靚湯,膠質滿滿,味美鮮甜,可惜喝得人不痛快。後廚很快重新補了兩盅湯,江彩做出個不稀罕的表情,惡形惡氣地推開。陳文港在霍念生耳畔調侃: “你要當心裏麵有沒有人吐口水了。”
    霍念生噗嗤一笑。
    這時護士推著霍愷山到來。
    他坐在主位,環視餐桌,凹陷的眼眶後麵突著一雙渾濁眼球,蠟黃的臉形容枯槁。如今霍愷山瘦得嚇人,像骨頭架子上包了一層皮。
    上午霍予翔偷偷告訴陳文港,他覺得太爺爺很可怕。父母讓他去陪太爺爺,哄老人家開心,他在那個巨大壓抑的臥室裏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但沒敢跟任何人說出來。
    陳文港在霍念生旁邊,他並不起眼,眾人揚起熱鬧的笑臉,聽壽星致辭。霍愷山顫巍巍舉杯,講了幾句勉勵後人的話,但聽得出思維還是清晰的。
    滿桌佳肴色香俱全,唯獨吃起來寡淡無味,少油少鹽,全是按病號飯的口味做的。兒子和孫子們以茶代酒,挨個起身,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已經說得不新鮮。這頓飯倒是結束得很快,霍愷山精力不濟。
    隻有該江彩起身的時候,她對著那張行將就木的臉腦海空白,什麽都說不出口。此前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來囑咐,你能進這個家門都靠家主的一念之善,你要感恩戴德——
    她隻艱難憋出一句“生日快樂”。
    也不重要了,霍愷山重新被推回房間,他
    佝僂著背,福祿壽的祝福無法滋潤幹癟的身軀。飯後眾人紛紛下桌,陳文港正在發呆,霍念生在他耳邊問: “走吧,去我房間睡一會兒。”陳文港還認得通往他臥室的路怎麽走。
    位置算不上太好,在靠近走廊盡頭的位置,通風采光相對都一般。前世陳文港也曾來過霍宅——以一個不受歡迎的入侵者的身份,隻是那時候,嚴格來說這個房間已經不再算霍念生的了,被傭人騰出來,清理得幹幹淨淨。一個已經不存於世的人,自然不需要自己的空間。
    至於現在,霍念生的房間其實也沒有什麽特色。裝潢風格和大廳一樣古老,實木地板和暗金窗簾奠定了深色的主基調。擺在外麵的東西不多,但並沒有條理分明的感覺,隻有些微的淩亂表明裏麵有人住著,書架上沒有任何擺件,玻璃後麵全是裝飾用的大部頭,名家經典,書脊燙金,怕是拿都沒拿出來過。隻有兩排講葡萄酒的雜誌,大概還是主人親手翻過的。
    但在這棟暮色將至的大宅裏,隻有這方小天地是霍念生自己的地盤,有他的味道。陳文港一進屋就整個人鬆懈下來,這裏沒有任何探照燈似的目光再往他身上凝視。他把自己扔在霍念生的大床上。
    家具的質量倒是過硬,這張實木床寬敞且厚實,四根高聳的床柱,床帷被挑起來掛在一邊。陳文港身體放鬆,精神舒適,霍念生也坐下,隨即陷到他身邊柔軟的床墊裏。
    暖融融的胸膛靠著陳文港的頭發。他慵懶地勾起一條腿,勾住霍念生的大腿和側腰,又翻了個身,把臉埋在他懷裏。霍念生想起什麽,扔下他起身,去書架拿了本相冊回來。
    這是什麽……你小時候?
    對。
    陳文港懶洋洋地,屈起一條胳膊,撐著腦袋,另一隻手伸出去: 拿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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