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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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先生一般是不接受采訪的。”amanda張口拒絕,“不好意思,你說你是哪家媒體?”
    “我是《新城周刊》的記者。”
    “我會轉告他,讓他自己決定,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徐念生一路小跑,顛顛地跟在她後頭,“就是那個,陳先生自從前年獲頒太平紳士頭銜以後,我知道他在民間呼聲很高,但是畢竟……”
    他做出以防隔牆有耳的樣子,壓低聲音:“畢竟他過去……上個月募捐會,王荃議員當麵暗示他發家的第一桶金來路不正,不就是那個意思?所以我認為,他現在迫切需要一個好的深度專訪,能給他起到正麵的宣傳作用,當然,最好是獨家的……”
    然而amanda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空聽完他囉嗦。她手裏抱了三個摞在一起的文件盒,前方有道玻璃門,她騰出一隻手來,拿員工卡滴了一下,玻璃門應聲而開。
    徐念生卻抓住機會,順勢哧溜擠了進去。
    她當即趕他出去:“哎,我說你這人——”
    徐念生厚著臉皮,做出哀告的表情,要求見人,這時,走廊那邊過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高的是一個臉上帶疤的男人,穿身黑色風衣,矮的是他身旁跟著的狗,黑黃相間的一條德牧。這是條年紀不小的老狗了,走路的姿態不再那麽輕快。然而許多人久聞其名,這位陳先生繩不離手,走哪帶哪,狗呢,護主之極,戰績輝煌,所以能不招惹最好還是別去招惹。
    他們兩個到了跟前,男人表情平靜,卻有一股壓人的氣場,讓人不敢隨便說話。
    amanda剛要解釋,徐念生眼珠一轉,厚著臉皮,搶先遞上自己的名片。
    這位陳生大概不是金城最有錢的富豪,然而絕對傳奇,從寒門之子躍居金城知名慈善家,過往故事充滿戲劇性。但他行事低調,深居簡出,做了許多實事,卻極少接受公開采訪。
    徐念生已經想好,他就是睡三個月大街,軟磨硬泡,這個專訪也務必拿下。
    陳文港出於禮貌,還是接過名片。他原本想說什麽,又出現一瞬間的遲疑。
    徐念生立刻打蛇隨棍上:“您看,您這兒是‘念生基金會’,鄙人呢,大名,徐念生,這是什麽樣的緣分?您放心,衝著這份有緣……”
    陳文港擺擺手,示意他可以不用說了:“周四上午,你有沒有時間?”
    徐念生滿口答應。但他油嘴滑舌,在amanda帶他去訪客室登記時,還在問東問西地打探。
    amanda似乎不太想搭理,最後隻是瞥他一眼,說了句:“你運氣不錯。”
    采訪如期進行。
    周刊發行後,徐念生寄了十多本樣刊到基金會。
    寄到的當天,樣刊在員工之間互相傳閱,大家嘻嘻哈哈地討論,但是有人不太高興。
    秘書處的助理喬句黑著臉,拿著文章,從頭到尾,恨不得把每一句話批得一無是處
    。
    同事揶揄:“難得正大光明討論老板的八卦(),
    (),
    還這麽憤世嫉俗?”
    喬句哼哧哼哧地像個燒開的熱水壺:“說好的深度采訪,不報道他、報道我們基金會這些年做了多少項目,十個問題八個都是挖陳先生的情感隱私,這叫哪門子正麵宣傳?”
    同事知道他的心思:“記者嘛,最知道觀眾想看什麽了。”
    同事又看他:“陳先生是心裏有數的人,要是他自己不肯講,別人總拿他沒辦法。”
    喬句頭頂肉眼可見地浮起一朵烏雲。
    同事心中好笑,對於年輕人一腔赤誠,又不好直白打擊——陳先生雖然容貌損毀,個人魅力仍然濃厚,追求者陸陸續續,眼前這位海歸高材生就是一個。喬句個人條件不錯,工作表現也可以,隻是進基金會工作五年,追人兩年,至今得到的全是客客氣氣的好人卡。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
    *
    過了下班時間,樓裏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喬句主動留下加班,不知不覺過了九點。
    他從洗手間回來,在走廊拐角的綠植邊上,看到一抹不甚明顯的紅色。
    喬句心裏一跳——
    基金會上上下下的員工沒人不知道,陳先生有個從不離身的護身符……
    他清了清喉嚨,壓著砰砰直跳的心,敲了敲基金會主席辦公室的門。
    陳文港和amanda果不其然也在加班,看到喬句手裏的東西,他愣了一下,立刻往脖子上摸,在喬句印象中,陳文港永遠是波瀾不驚,還從沒見過他情緒波動這麽明顯的時候。
    原來是係護身符的繩子斷了,陳文港接過護身符,連連道謝,顯得極為感激。
    時間不早,陳文港說都不要忙了,他請兩人去吃宵夜
    ,於是去了附近一家粥鋪。
    要了三碗艇仔粥和四碟清淡小菜,吃完amanda就自己開車回家了。
    喬句其實也有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但他鬼使神差地說今天沒開。
    陳文港於是送他回家。
    坐在副駕,喬句心思浮動,他用眼角往旁邊瞟,車往前行,光影在陳文港臉上穿梭變換。
    他終究還是沒忍住:“那個護身符……”
    陳文港笑了笑:“謝謝你,要是真丟了,就要了我半條命了。”
    喬句想說的不是這個:“所以其實是那個……霍……”
    陳文港沒有否認:“是‘那個’霍先生送的。你們不是前陣子還在討論嗎?哦,其實就算不看那個報道,看我們基金會的名字,應該也都知道他吧?”
    念生基金會,為了紀念霍念生先生而創立。
    就算社會上有人不解其詳,每個員工入職培訓的時候,至少都聽過自己的組織文化。
    喬句心裏五味雜陳,好像這個天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聊了。
    其實他曾經鼓足勇氣向陳文港表過白,對方拒絕得很得體,沒有讓他麵子過不去。但是再得體,拒絕還
    ()是拒絕。陳文港找借口,說他比喬句老了太多,祝他找到更合適的對象。
    當時喬句根本沒有聽進去——他馬上就三十而立了,人生進入了更成熟的階段,完全明白自己想要什麽,陳文港也還沒到四十,不過差個十來歲,哪點就算是鴻溝了?還有什麽,他的臉嗎?他的過去嗎?喬句隻希望他給自己一個機會,他會證明他們可以幸福地走下去。
    陳文港隻是平靜溫和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像暮色降臨山穀,有種沉澱經年的質感。
    喬句铩羽而歸。
    此時借著夜色掩護,喬句大膽地問:“以前你們的感情很好嗎?”
    陳文港沉默片刻,卻答非所問:“其實我這些年很少提他。”
    喬句閉上了嘴,但他察覺陳文港有往下說的願望。
    陳文港慢條斯理地說:“不提是因為不敢說太多,我會陷在痛苦裏不能自拔,而且總把那點傷口給人看,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別人也要煩的,別人也要開始新的生活。可是完全不提,這些年來,我又害怕沒人再記得他,沒人再陪我懷念他。我一直都很想他。”
    喬句說:“可他畢竟都走了那麽多年……我是覺得,過去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有一個刻骨銘心的人,藏在心底,這些都是珍貴的記憶。隻是人總要往前看的。”
    他小心翼翼:“你沒必要忘記這些,但也可以帶著它們,開啟新的生活不是嗎?”
    陳文港微微笑了一下:“大家都是這麽勸我的。其實走到這一步,我還不算往前看嗎?我覺得我已經很堅強了。回到你剛剛問的,我甚至不敢說我們感情很好,因為他活著的時候,我連一句表達愛意的話都沒說過。他去世之後,我的痛苦隻能不斷翻倍,不可能消減,更不可能消失。要不是他讓我好好活著,我可能早就沒法堅持到現在了。這是他交代我的最後一件事,幸虧我做到了——做得還可以吧?至於其他的,我老胳膊老腿,真的是沒法勝任了。”
    喬句聽得怔怔的,半天,他回過神,撓了撓頭,又清了清嗓子,才玩笑道:“真遺憾,看來我真的沒戲了。不過好消息,這次不是發好人卡,我終於明明白白地被判死刑了。”
    陳文港說:“你肯定可以找到更合適的人。”
    汽車停在十字路口,紅燈閃了兩下,綠燈亮了,陳文港繼續往前開。再過兩條街就到了喬句家附近,這片居民區是新建的,配套設施不完備,附近路燈還沒通電,他放慢速度。
    前方就是小區門口,陳文港把車停在路邊。
    他說:“到了,你快上去吧,早點休息。”
    回家路上,陳文港突然想到什麽,他看眼日期,差點忘了這個月隻有三十天。
    翌日一早,他給花店打電話,路上去取了一束深紅玫瑰,開車前往墓園。
    哈雷趴在後座,等車停穩,它便跳下來,熟門熟路地跟著陳文港往裏走。
    他來探望霍念生的時間不隻在逢年過節,每個月一號,陳文港都會來這裏看望他。除了這個固定的時間,心情好和不好的時候也隨時會來。頭幾年,陳文港帶的總是白色的花,白菊,百合,康乃馨,梔子花……來的次數多了,他漸漸開始給霍念生帶各種時令鮮花。
    他來這裏的心情也不再像祭拜,更像來赴和戀人的一場約會。
    陳文港把玫瑰放在墓前,照片上的人目光溫和地望著他。
    那照片經曆風吹雨打,似乎把放蕩不羈的氣質都褪去了,隻剩一片溫柔。
    陳文港擦了擦照片,他在墓前台階上坐了下來。日麗風清,哈雷懶洋洋趴在一邊,它聽著陳文港溫聲低語,絮絮叨叨講最近的所見所聞,一邊搖著尾巴,一邊閉著眼快要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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