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此生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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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場衣香鬢影,珠光寶氣。鄭玉成混跡其中,顯得也光鮮無比。
    周遭朋友環繞,言笑晏晏,隻是他心中有數,至今依然有人因為他那場失敗的訂婚,指指點點,以為談資。然而話說回來,別人看的笑話,當真是他的未婚妻鋃鐺入獄嗎?
    這兩年來,鄭玉成如同苦修,終日垂首於密密麻麻的文件之間。
    但如果憑加班時長可以決定誰說話算數,簡直是做夢都能樂醒的好事了。
    真正值得外人看笑話的,是他平平無奇,難挑大梁,既沒有統帥鄭氏的魄力,也沒有勾心鬥角的頭腦。鄭秉義是個獨斷□□的領頭人,他養出的那些老臣,往往也是說一不二的脾氣,沒有幾個是省油的燈。有鄭秉義坐鎮的時候,他們倒還有服從的模樣,但是人心似海,難以揣測,混了大半輩子,有幾個還甘心低頭聽從一個毛頭小子。外人或許看不到,鄭玉成自己明白,在鄭氏這個尾大不掉的龐然大物,改朝換代何等困難,明裏暗裏的派係鬥爭,遠比外界看到的激烈殘酷,不是憑一紙輕飄飄的任免把他推上位,就可以在公司說得起話的。
    集團內部各路人馬,擰成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分分秒秒都夠他頭疼。
    今天這個族叔示好拉攏,表麵上跟他同一陣線,出謀劃策,轉過頭就發現,對方背地裏勾結合作對象,中飽私囊,偏偏就算知道了,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明天那個董事處處跟他唱反調,倚老賣老投反對票,阻礙項目開發進展,背地裏另起爐灶,甚至挖走核心團隊……
    有時鄭玉成加班至深夜,看看堆積如山的文件歎氣,他何嚐不知道,公司裏麵重重壞賬,前兩年外部審計,還抓進去了幾個,甚至都是姓鄭的親戚。那次僥幸未牽涉到鄭玉成,但也讓他出一身汗。明明能看到鄭氏積弊,亟需改革,自己卻沒有那個能力,根本無從抓起。
    鄭玉成再厭煩鄭茂勳,對方至少有個功利但護短的母親,幫他思前想後,鋪謀定計。
    當媽的永遠是兒l子的後盾,再怎麽樣,鄭茂勳都不會體會與他同樣的孤立無援。
    說起霍美潔,前兩年她再次生了個兒l子,鄭秉義對幺兒l寵愛非常,鄭玉成對這個年紀相差過於懸殊的弟弟,倒已沒有特別大的感覺,有時還能抱一抱。
    隻是每每回家,看到客廳裏共享天倫的畫麵,偶爾會催他生出一個想法——
    如果說有誰會義無反顧站在他那一邊……
    如果陳文港還沒跟他分手,會一心一意地愛他,毫無保留地支持他嗎。
    如果他身邊有人陪著,就算處境依然很難,每天早上睜眼的時候,會生出麵對一切的勇氣和動力,而不是日日神經衰弱,被抑鬱和焦慮陰魂不散地攪擾嗎。
    甚至有些焦頭爛額的時候,鄭玉成常常控製不住自己去想。
    陳文港會幫他想出什麽辦法嗎,陳文港會比他做得更好嗎。
    兩個人共同麵對,總比一個人好吧。
    曾經少年意氣的時候
    ,總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將來一切道路都是坦途。
    唯獨設想自己失敗,承認自己平庸無能,是大部分人都不願麵對的事情。
    鄭玉成有天在咖啡廳露天座椅閑坐,身後兩位女士談天,她們好像都是附近學校的老師:
    “我的經驗呢,就是千萬不能這樣跟家長溝通,倒不是唯天賦論啦,但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哪個父母願意承認自己生的孩子不優秀呢?這不就是承認自己的基因不好嘛!”
    “話是這樣說,其實真的教過小孩就知道了,有時候也未嚐不是事實……”
    鄭玉成沉默著端起杯子。
    “我帶了十年學生,孩子和孩子之間的差別是真的很大,有的孩子聰明靈性,學什麽都一點就透,有的孩子就是不開竅,當然,老話說勤能補拙,但其實還有補拙也補不上部分……”
    “我懂你的意思,其實呢,天賦這個東西多少還是存在的吧,雖然不能決定一切,人生一個重要的功課,要學會接受自己的局限……”
    他喝幹咖啡,起身離開了。
    路上鄭玉成忽然想起一些往事——以前上奧數輔導課,陳文港總是比他懂得快,家庭教師都回去了,鄭玉成還沒搞明白,陳文港在旁邊趴了好久,過來給他重新講題:“你好笨!”
    那次鄭玉成有點不高興,題講完了,一言不發,從晚飯到睡覺都沒理他。
    其實第二天醒來,鄭玉成的氣就消了,忘了昨天的齟齬,仍然去叫陳文港一起上學。他們之前常常也有口角,隻是陳文港似乎無師自通察覺了什麽,那之後再也沒開過這類的玩笑。
    說起來,他的敏感體貼,善解人意,事事為別人著想,這些也是鄭玉成所沒有的。
    到底他是比鄭玉成更有天賦,更有靈性,還是更努力,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嗎?
    鄭玉成過去習以為常,他生來就擁有太多,很難意識到,什麽是需要特別珍惜的東西。
    人到了回首往昔的時候,才覺得過去的事物無限美好,尤其是失去的那些。
    鄭玉成終於找到陳文港,陳文港沒躲過,客客氣氣地問他最近工作忙不忙。
    鄭玉成眉頭皺了半天,才說:“還好。”
    陳文港依然客氣地說:“我跟霍念生也很好。”
    鄭玉成頹然地往後退了一步,在長槍短炮對過來之前,陳文港不停步地走了。
    “星光之夜”邀請諸多媒體到場,記者遍布各個角落,閃光燈一直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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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   大牌小牌的明星花蝴蝶似的到處亂飛,晚宴中間還有一場小型拍賣會,眾人爭相舉牌,當代國畫大師吳天罡的畫作賣出了全場最高價格,獲得一千四百萬善款。
    陳文港聽到鄭寶秋打趣:“可以買兩塊你的愛情表。”
    他笑著說:“那種風頭,一輩子出一次就可以了。”
    鄭寶秋撇嘴:“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你和我表哥就暗度陳倉了,真行,瞞得嚴實。”
    陳文港調侃
    :“沒有這種事啊。他那時候為了討我高興而已。”
    鄭寶秋哈哈一笑,兩個人促狹地互相打趣。她去找影帝要了張簽名照,之後兩人都不去前排湊熱鬧了,意思意思交際一圈,躲在宴會廳的角落,不著四六地聊天。
    舞台上去了一位當紅女歌手獻唱。
    鄭寶秋突然壓低聲音,認真地說:“其實你沒見到,開春的時候,牧清回家了一趟。”
    陳文港想起他臉上那道疤來:“他回國了?他還好嗎?”
    鄭寶秋說:“看你說哪方麵?要說學業,他畢竟休學了兩年,再不回來,學校都要注銷學籍了。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還是堅持又辦了一年休學,要不是看在爸爸認識校董的麵子上,學生處都未必同意……可是照我看,他挺健康的,身體完全沒什麽大礙,照我們正常的想法,堅持一年把畢業證拿到,總不成問題吧,然後想去幹什麽都隨便他。但他大概心理上過不去,好像總覺得留在國內、尤其是在學校,就會被人嘲笑。這次見麵我覺得他變化很大,講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當然,以前他說話的勁頭,也老綿裏帶刺的,但那時候是他瞧不起任何人,現在成了脾氣古怪,憤世嫉俗,別人隨便說句什麽,他都覺得別人看不起他。”
    有人端著高腳杯路過,沒怎麽看路,差點撞人,陳文港擋了一下:“小心。”
    那人回頭道歉,彼此俱是一頓,原來是潘正陽也來了。
    陳文港向他伸出手:“潘總。”
    潘正陽反應慢一些,他目光先轉到鄭寶秋身上,因此遲疑了兩秒才轉回目光。
    他向陳文港伸出手,但陳文港已經把手往回撤,兩人不生不熟地碰了下指尖。
    潘正陽笑笑,他繼續不動聲色打量陳文港。
    人靠衣裝馬靠鞍,他這一身行頭,跟平時夜市買的肯定不可同日而語。好看的人固然穿什麽都好看,但這樣貼了層金箔,多出來的氣質叫做貴氣,證明他身份原來不是一個做學問的清寒學生,是出身有錢人家的貴公子了。
    潘正陽看的時間長了,陳文港的目光也移到他身上,多看兩眼。
    今天潘正陽的打扮更考究,從頭發絲到皮鞋尖,沒有一個地方是不亮的,衣服上每一條褶都飽滿筆挺,用力過度了,不是他穿著衣服,像衣服穿著他這個模特。
    陳文港介紹他和鄭寶秋認識。
    潘正陽笑道:“我知道的,鄭寶秋小姐,我上次在企業峰會上見過令兄。”
    鄭寶秋閱人無數,對這種圍上來的男人向來興趣不大,打個哈哈,誇他優秀企業家雲雲。
    潘正陽還是笑。
    但這聲企業家,像是給他定了個基調——某種意義上,他對鄭寶秋的態度,鄭寶秋對他的態度,就像是暴發戶有錢雖然是有了錢,到了所謂上流社會的圈子裏,還是天然矮上一頭。
    陳文港的朋友裏,其實俞山丁曾開過一個玩笑,自嘲自己和老錢的共同點,就是都敢穿舊衣服出門。但俞老板有種混不吝的灑脫,而潘正陽儼然
    正武裝得嚴絲合縫,他的發型和穿搭,大概還找了專業的形象顧問指導,可惜沒有得到欣賞。鄭寶秋又敷衍了兩句便走開了。
    倒是陳文港衝他笑了一下。
    潘正陽笑得有點無奈:“沒想到你是真的深藏不漏。”
    陳文港說:“我沒什麽深藏不漏的,你隨便打聽就知道了,我爸爸是給鄭家開車的司機,不幸殉職,沒有合適的親戚照顧,義父才收養我,給我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就這樣,沒別的了。外人都知道,又不是秘密。”
    潘正陽道:“這已經是……”
    陳文港聽這種話已經耳朵起繭:“這已經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了。我這個人比較走運,從小就一步登天。”
    潘正陽察覺到了,連忙解釋:“我沒有惡意啊。”
    他說:“你看我呢,我的父親是白手起家的小老板,我從小親眼目睹他有多忙,幹過工地,開過飯店,陪政府官員喝酒,低三下四的,一連十天半個月不著家都是常態。他辛辛苦苦創辦起來這一攤家業,對於普通人來說,也算可以了吧,但到了像這樣的高級場合,還不是被說土大款,被人瞧不起。那時家裏有錢以後,把我也轉到所謂的什麽貴族學校,結果其實呢,父母給我買新手機,買限量版球鞋,nba簽名籃球,到了同學眼裏,都是暴發戶喜歡的東西……”
    陳文港把杯子放回服務生的托盤裏,他沒看潘正陽,從胸口掏手帕,不小心掉到地上。
    潘正陽自然而然地住了口,等他彎腰撿起。但東西撿起來,剛剛的話題也難以接上了。
    陳文港把手帕折起來:“潘總的發家故事很精彩。”他衝他笑笑,“但我打算先溜號回家了,今天時間不夠,你去忙你的,下次有機會再聽。”
    晚宴尚未抵達尾聲,陳文港已經出了酒店。
    街邊有人提著籃子在買鮮花,陳文港路過兩步,又被玫瑰香味吸引回來。他買了一大束玫瑰,抱到車上,把導航調到另一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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