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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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輔佐君王不僅需要才華,更要有能與朝臣爭鬥,保全自身的本事。朱襄沒有這個本事。
    朱襄不僅心善,不可能為了權力與他人爭鬥,他還是一個很容易被“欺之以方”的君子。他如果進入朝堂,政敵給他設置陷阱,一設一個準。甚至朱襄知道這是陷阱,為了保護他人,他都有可能自己跳進去。
    “無論是縱橫遊說,還是帶兵打仗,或者是治理一方,七國有的是能做這些事的人才。但能讓平民田地增產的大才,隻有朱襄一人。”子楚很清楚摯友的優缺點,“讓朱襄站在朝堂上當王佐之才,是讓老鷹去打鳴,讓駿馬去耕地,用天下最鋒利的名刀名劍去割黍稷。能用是能用,但是大材小用。”
    秦王明白了子楚的諫言:“確實如此,朱襄若在秦國,寡人定會讓他隻用操心農事,不被其他俗務影響。聽你的話,朱襄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故意隱藏才華,隱與藺相如門下。為何朱襄現在會主動尋求名聲?這對他有害無利。”
    子楚道:“孫兒也想不明白。朱襄若想出人頭地,大可等到與政兒回秦國後。他是秦國宗室外戚,怎麽也比在趙國安全。雖然朱襄可能不知道政兒什麽時候才能回秦國,但以我對他了解,他不慕名利,不應該如此急躁。”
    秦王沉思了一會兒,猶疑道:“他知道自己不擅長與人相鬥,卻偏做不擅長的事。這有些像是你剛才所說的,明前方是陷阱,還要非往下麵跳。”
    子楚猛地睜大眼,背不由挺直,冒出了一背的冷汗。
    秦王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子楚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話。
    他雙手握拳,猛地一砸雙腿,居然連在祖父麵前的儀態都顧不上了。
    “朱襄他……”子楚心中有了模糊的念頭,卻不敢置信,“朱襄難道已經察覺應侯的離間計,想要代替趙括去長平?!”
    秦王沒有責怪子楚的失態。
    他知道朱襄在子楚心中的地位,就像是範雎在他心中的地位。子楚失態情有可原。他作為祖父,孫兒這點情緒泄露,他不會在意。
    秦王垂眸:“不,如果他真的是你口中那樣的大才,他應該清楚,無論他的名聲再響亮,趙王也不可能讓他領兵。他不僅是平民,不能讓趙國將士信服,他還與你有親,遲早會歸秦。以趙王心胸,不會讓半個秦人領兵與秦國打仗。”
    子楚抿了一下嘴,嘴唇因過分擔憂而蒼白:“孫兒想不明白朱襄為何做這取死之事!”
    秦王安慰子楚道:“或許他對趙國失望,想博得名聲,讓寡人看在他的顏麵上,將政兒早日接回來。隻要他入秦,在趙國引起的他人的嫉妒,就不會傷害到他。”
    子楚道:“有可能!不,他一定是這麽想的。朱襄極重家人,他一定是想為家人留後路,才行此險招。”
    秦王繼續安撫道:“你且放寬心。待趙國戰敗,我就立刻讓趙王送還質子,讓你和朱襄團聚。”
    子楚立刻伏地感謝。
    秦王又安慰了子楚幾句,才讓子楚離開。
    子楚剛離開,秦王就轉頭問道:“先生,寡人對朱襄越發好奇了。”
    範雎從屏風後麵走出。
    他雖然警惕白起這等朝中重臣,但對朱襄這樣的年輕人並不在意。如他的君上所說,待朱襄的資曆和功勞到了可以威脅他地位的時候,他估計都過世了。朱襄是君上留給公子子楚的人,他不僅不會嫉妒,還會幫君上悉心培養這位未來的輔政重臣。
    “我也對他越發好奇。”範雎道,“莫非他真的是想用自己的才華,讓君上幫他早日回秦?若是這樣,他還挺狂妄,很不錯。”
    範雎得知朱襄的事後,對朱襄好感不深。範雎是一個鋒芒畢露,睚眥必報的人。朱襄過分低調和忍讓的態度,讓範雎有些看不上。
    現在的朱襄,倒是讓他有了些許好感了。
    雖然朱襄這麽做,確實將自己處於危險的境地。但有才之人為了展露自己的才華,冒些險算什麽?以前朱襄隻是有才之士,現在的朱襄在範雎眼中才是有誌之士。
    範雎道:“君上不用擔心,我派人去邯鄲離間廉頗時,也會讓他們保護好朱襄和公子政。”
    秦王起身執著範雎的雙手,感動道:“寡人還是得依靠先生啊。有先生這一席話,寡人才放心!”
    宮人默默縮了縮脖子,藏起了自己脖子上的雞皮疙瘩。
    來了,又來了,君上又在對著相國抒發感情了。
    ……
    朱襄一番高調之下,雖得到了“下大夫”的待遇,但仍舊沒能做得有實權的官。
    藺相如氣得大病一場,把朱襄嚇得衣不解帶地侍奉藺相如。
    “藺公!現在趙國和秦國正在交戰,趙王不用我很符合常理,藺公別生氣,我都是下大夫了,以後官職隻會比這個更高。”
    在朱襄的寬慰下,藺相如咬牙從病床上爬起來:“對!我不能病,我還要護著你走入趙國朝堂!”
    “是,我全靠藺公保護了。”藺相如憋住了這口氣,朱襄再次努力把藺相如的身體養好了。
    藺相如府上的醫者十分驚異,天天圍著朱襄探討醫理,認為有良醫的潛質。
    朱襄隻好和藺相如府上的醫者扯一些“身體和心情的關係”,將醫者糊弄過去。
    行醫治病什麽的,他是真的不擅長。藺公明顯是因他而起的心病,他才能讓藺公身體恢複。若換做其他真的得病了的人,朱襄也無能為力。
    藺相如病體微愈後,朱襄回到家閉門謝客,休息了幾日。
    嬴小政爬到午睡的朱襄肚子上,委屈道:“今日舅父有空陪政兒讀書了嗎?”
    他說完,在朱襄肚子上踩了兩腳。
    朱襄將嬴小政撈到懷裏,捂著肚子呻吟道:“最近舅父太忙,冷落了政兒,舅父道歉。舅父這就陪政兒讀書。”
    在門口等著嬴小政把朱襄踩醒後,雪才走進門:“自從政兒生辰之後,你老把政兒丟給我帶,都不陪政兒玩耍了,政兒很想念你。”
    雖然今年家中氣氛緊張壓抑,朱襄還是為嬴小政過了生辰。
    這次生辰沒有大操辦,朱襄隻使了渾身解數為嬴小政做了一桌好吃的,還特意為嬴小政做了果醬蒸蛋糕。
    為了幫藺相如養好身體,朱襄暴露了自己當世“美食烹飪家”的本事,一頓飯吃得嬴小政在地上打滾,想多吃一個蒸蛋糕,差點在生辰時挨一頓舅母的拍屁股。
    朱襄擅長烹飪美食的名聲也傳到了趙王耳中。
    他為趙王烹飪了一頓美食後,趙王詢問朱襄是否願意入宮為禦廚。
    這次趙王沒說讓朱襄當寺人,不過朱襄還是拒絕了。
    朱襄說誌不在此。他願意為趙王培養禦廚,並且趙王想吃什麽新奇的東西,他隨叫隨到。
    因朱襄這一手廚藝,趙王對他親近不少。
    不過朱襄進宮為趙王做飯,再次讓他遭遇了責難。趙王的近臣向趙王進言,擔心朱襄在趙王的食物中動手腳。為趙王做飯的人應當是趙王最信任的人,朱襄和秦國宗室有關係,顯然不應該是趙王信任的人。
    趙王隻好打消了讓朱襄多多進宮為他做飯的念頭,隻讓朱襄進獻食譜,讓宮中禦廚為自己烹飪美食。
    邯鄲人都歎息,朱襄公再次失去了成為趙王近臣的機會。
    嬴小政生辰後,朱襄以自己太忙碌為借口,讓雪每日陪伴嬴小政。連晚上睡覺時,他都多在書房燃著油燈書寫種田心得,讓雪和嬴小政先睡。
    雪與嬴小政越來越親近。嬴小政已經敢在雪懷裏撒嬌耍賴,連有時候頑皮過了被雪打手板心或者大屁股,都不懼怕了。
    嬴小政已經發現,舅母雖然手舉得老高,但打下來的時候非常輕,舍不得把自己打疼。就算當時有點疼,睡一晚上,第二日紅腫就消退了。
    聰明的孩子總是很快就明白什麽叫有恃無恐。嬴小政已經開始試探雪的底線,在挨揍的邊緣反複橫跳。
    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雪也對嬴小政越來越親近和寵溺,現在都指揮嬴小政去踩午睡的朱襄的肚子了。
    朱襄看著雪看向嬴小政的眼眸中展露出的親近慈愛寵溺,嘴角略帶酸澀的笑容轉瞬即逝。
    朱襄陪嬴小政看了一日書,又將嬴小政丟給了雪帶。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繼續書寫和整理自己的種田心得,以及天下一統後如何讓百姓休養生息的諫言。
    這些,他都將留給政兒。
    隨著朱襄桌邊的紙製書本越摞越高,時間步入了四月。
    長平之戰爆發了。
    廉頗且戰且退,將秦軍牢牢擋在了丹河東岸。
    秦軍猛攻不下,廉頗不僅避戰不出,還在壁壘上烤土豆,嘲諷秦軍吃不飽。
    “你們打了快三年仗了,糧草吃得差不多了吧?你們兵卒在秦國中的家人是不是都快餓死過半了?長平有什麽好,種個土豆都長這麽小,打下來也沒多大用處,不如退兵吧。”
    王齕氣得不住冷笑。長平沒什麽好,那你們趙人橫插一杠幹什麽?!等趙王把你換走,我看你們趙軍還怎麽猖狂!
    廉頗避戰不出時,範雎派往邯鄲的人終於動作起來。
    他們揮金如土,不斷為趙括造勢。
    秦人先在邯鄲重提已經病故的趙奢的功績。趙惠文王時,趙國軍隊已經比秦國弱,幾乎沒有戰勝過秦國。閼與之戰,全天下人都以為趙國贏不了,連廉頗和樂乘都反對趙國出兵。趙奢卻大勝秦軍,這奇跡的一戰讓他一舉成名。
    那時戰敗的秦王,就是現在超長待機的老秦王。
    聽聞趙括繼承了其父的領兵才能,從小就接受趙奢的悉心教導,比趙奢當年更加厲害,與別人論兵從來沒有輸過。
    廉頗當年不敢救援閼與,現在又避戰不出。他就是怕秦國,不敢和秦國打,白白消耗趙國的糧草。秦國唯一害怕的就是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害怕趙括再現閼與之戰的奇跡。
    “當年閼與之戰,馬服君能打贏必輸的一戰;如今長平之戰,秦軍已疲,又遠離本土作戰,上黨人皆擁戴趙王。趙國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馬服子定能輕鬆贏得此戰!”
    ……
    朱襄看著麵前倨傲的青年,一時無言。
    “聽聞你論兵從未一敗,括特來請教!”趙括敷衍拱手,抬起下巴,用眼角餘光打量這個名聲乍起的平民。
    第22章 泥土沾穗粒
    朱襄沒想到趙括會來。
    他之前接待了許多前來討教的士子。但那些士子都是底層士子,身份大多是貴人門客,與朱襄切磋,也是他們自己揚名的一種方式,算是雙贏。
    對於那些已經成名,或者家中有門路讓他們做官的貴族子弟而言,去找朱襄是給朱襄抬轎子,對自己有害無益。
    朱襄那一番博出名的舉動,在高高在上的貴族們看來,就是一群猴子耍猴戲給他們看。他們看高興了,就從中間選出最厲害的猴子,給他披上衣冠,允許他成為人。
    平原君這個以禮賢下士聞名的四君子之一去拜訪朱襄,就是給朱襄頒發猴戲成功,可以當人的資格證。
    趙括身為馬服子,哪怕因為父親的話暫時不能被重用,他也該是坐在猴山上看猴戲的一員,而不該跳進猴山裏和猴子們搏鬥。
    就像是朱襄現在名氣大到這地步,身為官宦貴族子弟的友人,仍舊隻有藺贄和李牧一樣。
    這個時代對身份太過看重,哪怕朱襄將來功成名就,仍舊會有無數人用他的出身說事,很多有才有德的人也會因此看不起他。
    秦始皇時期上卿姚賈立下潑天功勞,韓非子仍舊抨擊姚賈的出身,說姚賈“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哪怕姚賈有功勞也不應該賞他,應該驅逐甚至誅殺他,不然不利於統治。
    李斯進言殺韓非子是因為嫉妒,姚賈進言殺韓非子確實是韓非子先動的手。
    韓非子對姚賈進讒言,固然有姚賈破四國聯盟,讓韓國遭遇了危險的緣故。但他會以姚賈的出身請求秦始皇誅殺或者放逐姚賈,就證明在這個時代,哪怕一個人立下再大功勞,“出身”這一條也能直接定他死罪。
    趙括這個能繼承爵位和封地的高等貴族子弟跑來找朱襄論戰,哪怕做出一副看不起朱襄的模樣,在外人看來也是自降身份,不能理解。
    朱襄猶豫了一下,將用鼻孔看人的趙括請進了門。
    門裏,藺贄正倚靠在樹上,一隻手握著羽毛撣子讓嬴小政撲來撲去,一隻手抱著酒壇子喝酒。
    藺相如又大病一場,雖然藺贄在藺相如病體勉強康複之後才得知此事,還是立刻掛印歸家,被藺相如拎著棍子攆也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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