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1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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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魏國和韓國都曾向秦王獻國投靠。秦王卻沒有同意,而是直接派兵攻打。
因為秦王不需要附屬國,不願意再分封諸侯,他要真正的統一。
破碎濾鏡後,朱襄很可憐韓非。
韓非著作中寫的話肯定是他真正的理想。所以當他的行為與理想背道而馳的時候,他是不是有一種靈魂被撕裂的感覺?
理想如此,但現實中卻因為家族和忠誠無法踐行理想,甚至要成為阻礙自己理想的人。朱襄隻是想一想,就能感受到韓非的悲涼。
沒有什麽戰國魅力四射的“海倫”,隻有一個被理想和現實撕裂,渾身鮮血淋漓的可悲老人。
秦始皇後悔,要追回賜死的詔令時,據說韓非也有想向秦始皇說的話,可惜沒能傳達到。
韓非會說什麽?他會重新選擇嗎?還是隻是告訴秦始皇,即使秦國是他夢寐以求的理想國度,但他仍舊要為韓國殉死?
“韓非,你知道我的頭發怎麽變白的嗎?”朱襄問道。
韓非疑惑:“朱襄、公,不是天生、天生異相?”
朱襄停下腳步,回頭苦笑:“當然不是。”
他問道:“我在趙國的事,你知道多少?”
韓非猶猶豫豫道:“趙王聽信讒言,將朱襄公下獄。秦王命武安君前來相迎?”
朱襄轉身,麵對著韓非笑道:“你說的是最無關緊要的事。”
韓非疑惑地與朱襄對視。
朱襄回憶道:“我很會種地,讓庶民的田地能增產到與貴族相似的地步。藺公因此多次向趙王舉薦我。但因為我隻是一介農人之子,所以從未成功過。”
“我送上造紙術,差點被殺;我送上製糖術,趙王將其歸為宮用,隻賞賜了我一些金銀錦緞;我讓農人培育土豆,趙王很喜歡從未見過的土豆花,想讓我入宮為寺人為他養花。”
韓非臉色一白。
朱襄問道:“你認為趙王所做的過分嗎?其實不過分對不對?如果我在韓國、魏國、燕國、齊國、楚國,也會是同樣遭遇。”
韓非深呼吸。他很想辯駁,但最終無力地垂下了頭。
朱襄又回憶道:“長平之戰中趙括代替廉公為將,我就知道趙國必敗。而秦國養不起這麽多戰俘,又不可能將其送回趙國讓趙國恢複戰力,所以一定會殺俘。”
“韓非啊,戰國殺俘已經成為常態了,你知道嗎?”朱襄問道。
韓非攥緊了拳頭:“知道。”
朱襄道:“所以我急切的請求長輩為我揚名,不惜惹來趙國貴族的厭惡。一個農人之子與士子論戰,從未有敗績。你認為我是會被他們重用,還是會被他們厭惡打壓?”
韓非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厭惡、打壓。”
他想起了韓國朝堂上那群庸人。
朱襄點頭:“他們深深厭惡我,所以我去長平很順利。”
韓非悲傷道:“秦王與六國君王不同,是嗎?”
朱襄輕笑:“是不同,但我在秦王那裏的身份,也與在其他君王那裏不同。秦王願意給我展現才華的機會,這一點六國君王罕有做到。但如果沒有夏同提前告知秦王我的身份,如果沒有政兒這張護身符,你想,我有能讓秦王等我三個月的機會嗎?”
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麵,一老一小悄悄探頭,又悄悄把腦袋縮回去。
蒙武和藺贄蹲在樹旁邊的灌木後麵麵麵相覷。。
蒙武:至於嗎?就不能走出去,光明正大地聽?
藺贄:哈哈哈哈哈朱襄會不會被君上揍?
韓非沉思了許久,聲音低沉:“沒有。”
朱襄道:“庶民和貴族之間,隔著天涯海角呢。”
他笑了笑,道:“我回趙國之後,立刻就被下獄。不是什麽讒言,趙王是真的想要殺我。我能理解趙王的心思,我這個庶民展現了自己的才華,就襯托出之前幾年他的有眼無珠,哈。王的尊嚴比賢才重要多了。更何況我還是政兒的舅父,可能和政兒一同回秦國。”
“這個賢才可能對我有怨憤,而且和他國沾親帶故,如果是其他王,也會殺了我吧?”朱襄幽幽道,“我能理解,你也能理解,對不對?”
韓非低著頭。他想說不對,但他心裏說對。
如果這樣的人在韓國也是必死無疑。韓王不會留下這個不穩定的因素。
“朱襄公的頭發,因此、因此白了?”韓非問道。
朱襄搖頭:“沒有。我才不會一個傻叉趙王的愚蠢行為白頭。”
韓非:“啊?”直言辱罵了嗎?
朱襄道:“趙王派暗衛來殺我的時候,獄吏獄卒為了保護我赴死。”
他用手比了比長度:“那麽長的鑰匙,獄吏為了不讓人找到,生生吞了下去。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剖開。”
韓非身體一抖,抬頭看著朱襄。
朱襄道:“邯鄲城郊的農人為了我入城攻打監牢,他們是犯了忤逆的重罪,甘心為我赴死啊。”
韓非看向朱襄的頭發,又看向朱襄的雙眸,看著朱襄眼底的悲哀。
“我離開趙國的時候,趙人徒步相送,腳底都被磨破了也不肯回去。我跪著請求他們離開……”朱襄道,“我回到趙國拜祭藺公,得知趙王命1人拔了冬麥,凍死了我留下用於救荒的土豆種子。貴族有很多糧食,卻不肯救濟平民,而是坐等平民餓死好占有平民的土地……”
朱襄手抓著胸口衣襟道:“廉公為了救下更多的趙人,自毀名聲屠戮燕國,將饑荒的代價轉移給燕國。你說我的頭發能不白嗎?”
韓非閉上雙眼,道:“我知道、朱襄公,為何不肯,教我。”
朱襄微笑道:“我和你說過,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不是不收你為徒,而是不會收任何人為徒。”
“這個時代王至高無上,貴族高人一等,庶民還不如牲畜值錢。我更看重庶民,這不符合實際。即使我選擇了現實,但心中仍舊記得,我就是庶民。”
“我的徒弟接受我的思想,要麽背棄我,要麽與我一樣,因為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而痛苦萬分。”
“不,你們會比我更痛苦。因為你們有家族、有親人的牽絆,理想和現實更加割裂。”
朱襄鬆開抓著衣襟的手,輕輕拍了拍韓非的肩膀:“所以別學我,去學立足當下的知識。荀子治國的理念就很合適,既超出這個時代,又不會超出太多。”
韓非終於明白了朱襄的拒絕。
他不是拒絕自己,不是認為自己不夠資格學習他的思想。
“朱襄公、朱襄公認為我向你求學,就一定會成為、成為你嗎?”韓非問道。
朱襄道:“你不會成為我,但一定會被我影響。因為你天賦極高,將來一定能成為比肩荀子的人……這句話不要告訴荀子。”
韓非想擠出個笑容,但笑不出來:“朱襄公就這麽確定、確定你的思想正確,我一定會學?”
朱襄點頭:“當然。”
朱襄看向遠方:“我看得見,近兩千年後我的理想一定會實現。所以我能忍受現在,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你們看不到遠處的光,隻能看到當下的黑暗,所以我不能教導你們,讓你們也一頭白發。”
朱襄指著自己的頭發,笑道:“雖然我認為白發挺好看,但親朋好友會擔心啊。我正在竭力嚐試如何把頭發變黑。”
韓非理解了朱襄的痛苦。
但他不能理解,為何朱襄還能笑得出來,而且這笑容並不是偽裝。
“好了,好好向荀子學習。不過如果你若有問題想向我求教,我也會指點你。”朱襄笑道,“我不收你為弟子,但在學識上對你指點一二,我還是能做到。不過韓非,你真的要繼續求學嗎?”
韓非問道:“為何、為何不能?”
朱襄道:“學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清醒。而清醒的人,一定會痛苦。”
韓非再次垂下頭:“清醒……清醒韓國必定會滅亡嗎?”
朱襄道:“西周時諸侯並立,以周天子為尊;春秋時諸侯爭雄,霸主由周天子承認,算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一種吧。這時候,諸侯就已經想成為夏末的商、商末的周了。春秋時諸多國家被吞並,戰國時兼並戰爭加劇,你是韓公子,應該知道各國上層都以逐鹿中原,取代周朝為目標。”
韓非不語。
朱襄又拍了拍韓非的肩膀,道:“周朝陷入分裂,之後勢必會再次統一。韓國在三家分晉的時候沒能吞並其他二晉,先天不足,無論哪個國家開啟了統一的進程,勢必會先攻打韓國。你追尋的越久,就會越痛苦。現在回家,不要再思考這些事,說不定韓國會在你死後才遭遇危機,你就不用為了看不見的危機而痛苦。”
韓非低聲道:“可是朱襄公,我已經思考了。”
朱襄在心裏道,那不一樣,至少現在你隻是知道韓國一定會滅亡,而不是站在了天下一統這一邊。你隻是因現實而痛苦,還沒有被理想和現實撕裂。
但他深深地看了韓非一眼,轉身道:“走,去田地看棉花。”
兩人再次一前一後往前走,韓非仍舊落後朱襄半步。
“韓非,你見到秦王和秦太子種地,可否心裏不適?”
“原本、原本心裏不適。人應該、各司其職,王怎能、種地?但、但我又想,王有愛好,可喜聲樂、喜美色、喜擊劍、喜駿馬、喜美食華服,為何不能喜種地?王並非以種地為職,而是、而是以喜好、引導士人重視農桑,就很好!”
“不愧是你啊韓非子。”
“啊?!!朱襄公!!!別、別打趣我!”
“哈哈哈哈哈。”
朱襄的笑聲十分爽朗,仿佛無憂無慮。
韓非的聲音滿是羞窘,被朱襄尊稱一聲“子”驚得語無倫次。
大樹後麵,一老一小走出來。
嬴小政道:“曾大父,滅趙後,我要滅趙的祭祀!”
老秦王兜著手道:“政兒,你忘記趙王與我們同宗嗎?”
嬴小政道:“把他們逐出去!”
老秦王失笑:“隨你。政兒,你舅父說能看到千年後的世界,是真是假?”
嬴小政歪著頭,滿臉天真道:“是真是假沒區別,都和現在無關。”
老秦王頷首:“倒也是。唉。”
雖說是荀子將韓非留在朱襄家中,但沒有朱襄的首肯,荀子絕不會往朱襄身邊帶人。
荀子對朱襄的寵溺,其實比政兒更甚。
所以,韓非其實是朱襄看中的人。
朱襄對韓非格外關注,是因為韓非和他有相似之處嗎?
“我還以為朱襄會對我提拔他這個庶人感激涕零,結果他如此清醒。”老秦王先皺眉,然後憋不住失笑,“確實,如果沒有夏同舉薦,沒有政兒舅父的身份,我不會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老秦王也跟著朱襄等人叫子楚夏同了。“夏同”這個名字,確實比“子楚”順耳。
嬴小政道:“貴族確實看不上庶人。如果庶人展現出比貴族更優秀的才華,除了成為如信陵君等人還算有眼光的封君門客,估計就隻有被殺死一個結局。”
老秦王道:“但人才流落民間,總是不妥。用沒有根基的士子,總比用心懷異誌的六國大貴族強。藺贄,你的提議,寡人準了。”
藺贄下跪叩拜:“謝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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