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1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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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其實原本不太喜歡這個曾大父,非常的忌憚曾大父。
    曾大父實在是太多疑了,比夢境中的自己更甚。
    明明自己年齡這麽小,明明舅父完全沒有野心,但曾大父總是試探來試探去,實在是無趣。
    舅父被曾大父逼得心情很不好,自己也心情很不好,他真的不喜歡曾大父。
    但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嬴小政心中對這位老秦王的芥蒂逐漸消去。他逐漸視這位聲名在外的老秦王為曾大父了。
    但曾大父怎麽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現在就離開了呢?
    朱襄靜靜地看著老秦王安詳的睡眼,腦海裏閃現出曾經與老秦王的一幕一幕。
    長平時的老秦王,迎接他的老秦王,鹹陽時的老秦王,江東的老秦王……還有生命最後時刻仍舊拚命當好秦王的老秦王,以及卸下了秦王重擔的長輩嬴稷。
    “君上,走好。”朱襄雙手緊緊抓著褲腿,眼淚一滴一滴從臉上砸落,將衣擺和褲腿暈染出一朵一朵的淚痕。
    公元前254年,秦元年,秦王稷崩逝,享年七十一歲。
    第106章 牛奶鮮果飲
    秦王稷崩逝,諡號秦昭襄王。
    病著的秦王柱還在悲傷中,就得立刻從病床上爬起來,麵對數不清的問題。
    秦王柱已經當了幾個月秦王,但老秦王離世前和老秦王離世後,他的工作難度是兩個層次。
    他甚至有一種連工作量都完全不同的錯覺。
    以前他每日處理完文書後,還能有空和君父聊聊天。現在他睜眼就是政務,閉眼後沒多久就要睜眼。
    秦國還沒有什麽大事,稍稍複雜的事,君父在離世前已經幫他處理好。他仍舊像是身陷一團亂麻。
    若是政務繁雜,秦王柱花些時間也能理順。但朝臣,特別是宗室和外戚在君父離世前離世後對他前恭後倨的差異態度,讓秦王柱這個以脾氣敦和的人都難以抑製殺心。
    秦昭襄王的棺木還沒有入陵墓,宗室和外戚紛紛進言,讓他“改正”秦昭襄王對宗室和外戚的苛刻態度,下詔寬待宗室和外戚。
    秦王柱原本確實打算安撫宗室和外戚,詔令內容都想好了。但他現在正被繁重的政務弄得心煩意亂,又正是最思念秦昭襄王的時候,別人逼迫他,還用“改正”這種措辭,讓秦王柱立刻生出了逆反心理。
    這時候姐姐被封為王後,導致有點飄了的陽泉君被推出來當出頭鳥,連朱襄都被他攀扯上了。
    他進言,朱襄隻是太子夫人的弟弟,大王對其寬待過重。不厚賞他們這群宗室外戚,不能安人心。
    陽泉君的意思是,他以前是太子夫人的弟弟時都沒得到朱襄這麽好的待遇,現在一個太子夫人的弟弟,怎麽比他這個秦王後的弟弟地位還高?
    他這個陽泉君可不是朱襄長平君那樣的實封,朱襄還得到了很多賞賜!
    秦王柱幽幽地盯了陽泉君許久,冷笑道:“秦國自有律令,秦公子無功者也是白身。陽泉君是想說你的功勞比長平君大,還是想說你這個王後兄弟地位比秦公子崇高,理應成為秦國第一個破例的人?”
    陽泉君臉色一白。
    華陽夫人極其受寵,秦王柱還是太子的時候,對陽泉君極其親昵。陽泉君沒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第一次獻策,居然得到秦王柱這樣的誅心之語。
    他立刻道:“我絕無此意!”
    秦王柱道:“那你有何臉麵與長平君相提並論?子楚!長平君的地位,是因為他是你妻弟而來?”
    太子子楚恭敬道:“彼時先王用邯鄲城從趙國換得長平君時,我不過是一從趙國剛回到秦國的質子。”
    秦王柱用深呼吸壓下心中的憤怒,冷漠道:“君父離世前,擔心寡人心善。看來寡人確實如君父所言,過於心善了。”
    他直接結束朝議,留下眾臣麵麵相覷,自己拂袖而去。
    陽泉君呆立在王座台階下,久久不敢動作。
    其他卿大夫看向太子子楚。
    秦王已經離開了,他們是走還是留,太子說句話?
    子楚一言不發,腦袋微垂,好像一尊雕塑。
    眾位卿大夫隻好把視線投向最前方的兩位丞相。
    “丞相,我們還等嗎?”他們小聲地問道。
    荀子雙目緊閉,好像在假寐。
    蔡澤道:“君上自然會差人命我們離開。”
    太子和左右丞相都要等,他們隻好等。一直等到半個時辰之後,秦王柱才派遣宮人來通知他們解散。
    卿大夫們看著太子子楚和左右丞相,眼神十分複雜。
    秦武王時,秦國在相國之下,增設左右丞相作為相國的副手,以削弱相權,增加君權。
    此後相國之位和左右丞相之位都時常空懸,不一定同時配齊。
    比如範雎任相國時,左右丞相就沒有配齊;範雎卸任相國後,秦國相國之位一直空懸。
    秦昭襄王禪位之前,為秦王柱配齊了左右丞相——荀況年老,德高望重;蔡澤年輕,精明能幹。兩人合力,能應對秦國大部分難題。
    而這兩位丞相都與長平君朱襄交好,所以鹹陽已經出現謠言,說長平君朱襄雖無相國之名,已有相國之實。
    更有甚者,傳起了朱襄才是秦國的實際掌權人,秦王柱不過是一個蓋章的傀儡的可怕謠言。
    或許把連朝堂都不去的朱襄傳成秦國“幕後之王”實在是太過離譜,所以謠言又變成了秦國的實權人物是太子子楚,說太子子楚已經架空了秦王柱。
    秦昭襄王的遺體還擺放在鹹陽宮等待舉行葬禮,原本鹹陽在秦昭襄王授意下才會傳謠言,現在什麽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
    秦王柱忙於政務,還未聽到流言。
    他今日氣悶,丟下政務去別莊找朱襄蹭飯,路上才聽到了紛紛揚揚的流言。
    朱襄包著頭巾,提著一桶奶迎接秦王柱,聞言驚訝極了:“傳流言的人聲音居然能大到讓馬車上的君上聽到?!”
    秦王柱本來正處於暴跳如雷的狀態,聽到朱襄的驚訝之後,不知道怎麽氣突然泄了。
    他轉移話題道:“你怎麽提著一桶奶?”
    朱襄道:“荀子那裏不是正吵著要守幾年孝嗎?我擔心最後規定的守孝吃素時間太長,影響君上、夏同和政兒的身體健康,正琢磨做點奶製品應付應付。”
    雖然《禮記》寫的父死重孝三年,但先秦時守孝三年並不常見,否則孔子和宰予就不會爭論守孝三年還是守孝一年了。
    後世大儒如孔穎達等,多稱守孝三年是從堯舜時開始。不過後世史學家已經證明他們考據的《堯典》和《舜典》是孔子之後的儒家弟子所作,並非真實曆史。
    殷商出土的甲骨文可以證明殷商“喪期無數”,《春秋》和《左傳》中也記載了周王室和諸侯國不通行三年之喪。從這可以看出,先秦時並不流行守孝三年。
    從現實出發,殷商周的當權者也不可能在貴族中實行三年之喪。因為《禮記》中三年之喪規定,太子、世子等守孝,不僅是三年披麻戴孝禁酒吃素,還要三年不過問政務,由宰相或者家臣代管。
    朱襄讀《禮記》讀到這一點,差點笑出聲。
    這不純扯淡嗎?讓宰相或家臣攝政三年,繼承人怕不是大部分時候奪權都要伴隨著鮮血,白白造成社會動蕩。
    看看那些繼位前沒及冠的諸侯在親政後所做的大清洗,前車之鑒就在那呢。
    不過朱襄也能理解為何儒家會這麽說,因為儒家的治國理念就是君王垂拱而治。
    儒家清楚地看到國家的興旺衰敗現在都係於國君一人身上,所以要保持國家的長治久安,就必須讓國君“大公無私”。
    人性之私難以避免,那麽不如讓士大夫執政,國君“垂拱而治”。這樣國家不會因為國君之私而出現問題;而執政的士大夫如果出現問題,國君可以隨時換掉他們。
    在儒家理想化的這一套治國體係中,國君不需要多賢明,隻需要能識人,或者國家製定一套能夠識人的選拔體係,就能達到長治久安。
    法家其實也有類似的思想,區別隻是儒家想用道德來約束君王,法家想用律令來約束君王。
    華國古代所有先賢的理想治國理念,基本都是以約束君王權力的方式,來限製君王的私心對國家的破壞。
    隻是他們理想都不符合現實,或者說,太超前了。所以能被國君接受的法家或儒家,都進行了適應時代的更改。
    在如今的經濟文化發展階段,恰恰需要的就是中央集權和君主專製。秦國正是因為比六國更加集權,才能走到如今霸主的位置。
    荀子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他放眼整個華夏曆史,估計也是最現實主義的大儒。
    不過“三年之喪”是儒家禮製最基本的準則,荀子也是支持“三年之喪”的。隻是支持歸支持,現實也重要。
    你讓秦王去守孝三年不理國政?六國聯軍怕不是立刻又要重組了。
    荀子考慮,是守孝三年但隻禁酒肉樂色,政務照常處理;還是幹脆按照被他揍了一頓的朱襄的荒謬提議,以日代月守孝三年,宣揚一下孝心就夠了。
    荀子更改禮製也有理可循。守孝三年是為了宣揚重視孝道,秦昭襄王的遺詔希望秦王柱別守孝,一切以秦國為重。真正的孝子就應該聽從長輩的遺願。
    在聽從長輩遺願的基礎上,秦王柱再對外表明“雖然我聽取了先王遺願,但孝還是要守的,兩不誤”,這樣既能削弱守孝的程度,還給秦王臉上貼金。
    現在荀子就在和儒家其他派別弟子、秦國的禮官天天吵架,要在諸侯前來拜祭秦昭襄王之前,把秦王柱守孝的事吵明白。
    無論哪種守孝方式,朱襄都要陪著秦王柱等人吃一段時間的素。
    還好這時候守孝吃素不太嚴格,不僅別人宴請或者自己生病的時候能吃肉和蛋類,奶製品也不算做葷腥之內。有些地方甚至隻忌五辛,不吃薑蒜韭菜等重口味菜就行。
    而且如果守孝的時候關起門偷偷吃肉吃雞蛋,隻要不大肆喝酒奏樂宴請,一般人也不會管。
    有荀子盯著,秦王柱、子楚和嬴小政又確實在為秦昭襄王的離世而悲痛,吃素這個環節他們不會省。老吃豆製品補充蛋白質也不好,朱襄便打起了奶製品的主意。
    他對奶製品了解不多,隻見過院裏人做過,知道一些原理。自己上手製作,還需要多多嚐試。
    提到守孝,秦王柱忍不住抱怨道:“魯儒真聒噪。荀子帶領的儒家多好啊,他們留在東方不行嗎?入秦就要守秦的規矩!”
    朱襄道:“原教旨主義者在哪都討人嫌,他們與荀子不一樣,自己沒本事順應潮流的時代,就不準其他人進步。說什麽周禮,周王都沒了還周禮。孔子每日反省自己做得是否正確,告誡弟子學無止境不進則退。那群人倒好,孔子就是完美無缺不允許更改,那這樣教出來的弟子不是一代不如一代?嘖。”
    秦王柱鬱悶的心情在朱襄連弩箭般的吐槽中好轉,他笑道:“你這麽能說,怎麽不與荀子一同與那群人說道說道?”
    朱襄一臉憋屈:“我去了一次,他們說不過我就追著我打。我打不過他們,荀子便不讓我去了。”
    秦王柱笑容一僵,唏噓道:“怎麽還動起手來了?”
    朱襄歎氣:“荀子說,不一定要動手,但至少能自保。可如果要自保也得動手,我哪能對一群老人動手?”
    秦王柱失笑:“你脾氣太好,不適合論戰。還是待在家中養政兒吧。”
    朱襄繼續歎氣:“我雖答應先主留在鹹陽輔佐君上,但總感覺我做不了什麽,還不如南下幫君上種地,好歹多產些糧食。”
    秦王柱開玩笑道:“怎麽做不了什麽?有你在鹹陽,我每日能多吃幾大碗。”
    朱襄忍俊不禁:“也對,我還是很有用的!”
    朱襄與秦王柱回到小院,嬴小政正在學劍,見秦王柱來,給了秦王柱一個汗津津的擁抱,用秦王柱的袖子擦了臉上的汗後才繼續學習。
    秦王柱給了嬴小政一個腦崩。
    “君上等一會兒,我給你做剛學會的奶飲。”朱襄提著牛奶回廚房。
    秦王柱坐在陰涼處看嬴小政學劍,仆從搖動著前麵放了冰塊的手搖風扇,為秦王柱送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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