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2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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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贄道:“你的理想太過高遠,仿佛飄在高空之中。我站在山頂,既能接觸到你,也能接觸到地麵。”
    他說完,又拍了拍朱襄的肩膀,繼續蹭手。
    朱襄歎氣,頗有些無力:“好。我接下來還真的有想法。”
    藺贄問道:“什麽想法?是不是關於亡夫之婦單立戶主的事?”
    朱襄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藺贄失笑:“你從我手中調的檔案,我怎麽會不知道?”
    藺贄這個老莊嫡傳,此時在秦國擔任廷尉。
    秦國立國之本就是律法,廷尉不僅掌管審判,更重要的是製定和完善律令,保管並記錄文書檔案。現在三公九卿製度還未完善,廷尉也是秦王身邊最重要的近臣。
    可見秦王柱雖然嘴上嫌棄藺贄,心底對其還是很親近重視。
    朱襄查檔案,需要經過藺贄蓋章。藺贄看一眼條目,就知道朱襄在想什麽。
    朱襄見藺贄已經猜到,便不再隱瞞:“天下人丁稀薄,壯丁多在戰場,家中隻留寡母。秦以戶授田,若家中男丁戰死,寡母無子,田地就會被收回。不過現實中,寡母常常繼續耕地繳稅,官吏不會嚴查。既然事實已經如此,不如直接在律令上承認寡母立戶。”
    藺贄道:“我也有這個想法。特別是在秦統一六國後,天下男丁肯定多戰死,若女子不耕田不納稅,國庫肯定支撐不住。不過我倒是想直接分丁授田,女丁分田為男丁一半……”
    朱襄猛地站起來,帶得座椅哐當倒地,嚇了藺贄一跳。
    “怎麽?你反對?”藺贄失笑,“我還以為你會讚同我。”
    “我讚同,當然讚同。”朱襄深呼吸,語氣複雜,“我隻是沒料到你會這麽想。是不是……是不是太激進了?”
    “不會激進。現在戰亂頻繁,家破者甚多。按戶授田,多地出現耕種不足,無法交稅,隻能賤賣田地的現象。而民間賣田,官府不一定得知,於是造成貴族家中不交稅的隱田眾多。”藺贄道,“目前《田律》太過簡陋,沒有考慮到人口的問題。”
    藺贄拿起茶壺,給自己添了水,潤了潤嗓子後繼續道:“《田律》雖然規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但如此分戶也太麻煩,還收不到女丁的稅。不如男女都分田,更好收丁稅。”
    朱襄:“……”
    朱襄將椅子扶起來,默默坐下。
    聽藺贄這麽一說,他也覺得不激進,秦王和朝臣應該會同意了。
    女丁交人頭稅和女丁分田哪一點對平民女性更好,用不著多想,因為在朱襄的時空中,女丁很快就會交人頭稅,但分田要等到北魏推行均田製,並且唐初就廢除了。
    在北魏之前,隻有極少數苛刻情況下立女戶的女子才有授田。
    “授田時要注意男女耕種畝數的極限和與之相配套的徭役。否則就會出現女子被田租逼死和男子不肯娶妻的事。”朱襄道,“我整理一下相關的問題交給你。”
    北魏因為戰亂,男丁稀少,才給女子授田。
    但因為租庸調製授田和徭役綁定,且田租不僅交糧還要交絹布,夫妻中女子承擔紡織任務後難以耕種分配給她的田地,男子要獨立承擔更多的耕種和徭役,導致唐初“戶至數萬,籍多無妻”。女子獨力承擔租庸調,負擔極重,怨聲載道。
    唐太宗聽取民間意見後,才取消女子授田,同時取消了女子徭役。唐朝期間,少見役婦記載。
    所以唐太宗當時取消女子授田,與後世人以為唐朝壓迫女子的想法不同,恰恰是憐憫女子的體現,得到民間女子一致感激。
    他還在當時貞潔觀念已經較為嚴重,禮教逐漸收緊的前提下,鼓勵女子再嫁,稍稍減緩了女性地位下滑的坡度。
    不過取消了女子服徭役交賦稅的義務之後,女子的權力地位也得不到保障。導致南宋後女子急速下滑時,女子無力掙紮。
    幾百年後的事,當事人自然想不到。
    朱襄讀過曆史,他能想到。
    他會將均田製的益處與弊端都寫給藺贄,讓藺贄好生衡量。
    至於更後麵的田賦製度,那是人口增多、人均耕地減少、商品經濟急速發展後才做的改變,與現在社會發展情況不符。北魏的均田製,就已經很適合如今時代了。
    可能還稍稍有點超前?這就要秦國君臣去琢磨了。朱襄忙,他要種田,還要搞貿易戰。
    “你偷偷寫,別讓別人知道了。”藺贄道,“我師從老莊,你師從荀子,我們不一樣。我提議女丁分田正常,你提議就不正常,明白嗎?”
    朱襄道:“我記得莊子對女子的思想與儒家相同。”
    藺贄道:“我是老莊嫡傳,老子在前,莊子在後。”
    朱襄嘴角微抽:“哦,老子確實認為陰陽平等,他甚至還有母體崇拜的傾向。但老子的思想,絕對不包括你現在做的事。”
    因為男女才華平等,所以男女要一起耕田服役繳納人頭稅為秦國做牛做馬。
    老子沒說過!
    老子向往的是回歸原始,沒有國家沒有剝削,大家都不交稅!
    第118章 十月糖桂花
    朱襄再次被藺贄這個老莊嫡傳的自由震撼。
    這大概就是莊子《逍遙遊》中所提到的道家人的至高境界吧。
    藺贄,已經可以成為道家先賢了。
    與藺贄聊了一會兒新的田賦,朱襄心情好了許多。
    他張羅了幾道素食冷盤,提著去找加班的荀子和好。
    荀子冷哼一聲,收下了朱襄送來的食物,不過仍舊沒有和朱襄說話。
    朱襄打聽到荀子收下他送的食物的第二日,眼下青黑就散了許多,鬆了一口氣。
    隻要荀子不生氣就好。
    田賦的事是藺贄負責,禮製的事由荀子負責,朱襄雖為這兩件事折騰了一陣子,現在這些事不由他管。
    他終於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琢磨貿易戰上。
    當桂子飄香的時候,朱襄摘下桂花,一半做成桂花香水送與雪姬,一半做成糖桂花用作以後甜點原料。
    他遞給秦王的獻策也終於寫好了。
    朱襄琢磨了許久的計謀最後落腳很簡單,就是讓呂不韋聯係他的豪商人脈權力做棉麻紡織品生意,向他國購入棉麻原料。
    與此同時,秦國向楚國賣糧。
    秦國向楚國賣不了多少糧,但隻要能讓楚國市場上減少百分之一的糧食,這次貿易戰就獲勝了。
    學過經濟學的人都知道,市場上減少百分之一的糧食,糧食價格不會漲百分之一,而是漲到百分之一的人被全部餓死為止。
    這時候,長江南岸的秦軍做一下幫助楚人偷渡的消息,就能輕鬆獲得大量人口。
    現在南秦的困境就是缺人開發,有朱襄提供的優質水稻小麥種子輪種,再加上南瓜、土豆等雜糧,和傳統的粟菽,隻要南秦土地被開發,就能給秦國提供大量的糧食,即,也能給楚國出售大量的糧食。
    朱襄會將秦國的紡織工廠放在南秦,從南秦向楚國收購紡織原料,向楚國售賣糧食。
    待棉麻布紡織好之後,布匹就成了貨幣,可以繼續向楚國購買東西。
    朱襄會購買楚國除了糧食之外的所有特產,然後販賣到六國購買糧食。
    這樣楚人為了賺錢,就會將精力轉移到其他產業。糧食的缺口,秦國替他們向六國代購。
    楚國的封君實力強大,楚王的政令不能直接下達到基層。即便朝堂上有人看到了弊端,楚王也難以扭轉國土上發生的事,強令國民種糧食。
    “哪怕有清醒的貴族發現了這件事,他們也無力讓所有人都不被利益蒙蔽。何況對大部分貴族來說,隻要他們的糧食足夠吃,那麽餓死一些庶民和奴隸換取更多的錢財,非常劃算。”朱襄道,“何況我們的棉布是新奇的事物,他們一定會很喜歡。”
    秦王柱看著朱襄獻上的文書道:“你還打算讓他們來‘偷盜’棉種?為何不直接售賣?”
    朱襄笑道:“如果我們主動售賣新奇的棉種,他們恐怕會認為是秦人使詐。他們自己偷回去的棉種,才會認為萬無一失,可以種植。”
    秦王柱失笑:“那得讓李牧陪著楚人演一出好戲。”
    朱襄道:“隨意讓秦兵或者富商家丁演一演就行,哪需要李牧親自出手?”
    秦王柱道:“當棉布價格走高,他們一定會將種糧食的地換做種棉花吧。唉,商人逐利,所以秦國應該更嚴厲地禁止經商。”
    朱襄無語。這一刀切的力度也太大了。
    “商業能增加國家賦稅,也能調整國內資源不均的情況。而且有些地方不適合種地,若民眾不經商,民眾會餓死,國家也收不到稅。”朱襄道,“比如南部丘陵就種植不宜,但適合與海外通商。還有西邊少雨,貿然墾荒會造成沙漠擴大,也隻能放牧和經商。西域有許多小國就依托商業存在。”
    秦王柱道:“還有依托商業存在的國家?那如果斷了他們的糧食,他們不就束手就擒了嗎?”
    朱襄笑道:“確實如此。不過一般這種小國都孤懸於大國之外,強行去搶奪土地不劃算,不如讓他們管理那一片地,為大國之間通商的道路提供幫助。小國也有小國的存活辦法。”
    秦王柱想起現在還存在的一些小國,感慨道:“小國中也有許多寡人需要學習的智慧。朱襄,你不讚同秦國全麵禁止經商?”
    朱襄道:“國以農為本,民以食為天。保證農業種植是重中之重。但規範的經商也是保障農業生產的一種方式。”
    朱襄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道:“比如一方水土更適合種植棉麻,一方水土更適合種植糧食,若在一個國家,就可以分開種植,用商業連通。這樣也能避免地方割據。”
    朱襄本來想說商業對激活國家經濟的好處,不過要立刻對經濟學不太了解的秦王解釋清楚很困難,朱襄就挑了秦王最感興趣的一點。
    秦國國土麵積變大之後,秦王肯定會擔心秦國變成周朝那樣分裂。哪怕用郡縣製,地盤大了也可能不好管理。
    商業就可以解決一部分憂患。
    現在割據容易是因為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能形成封閉的經濟圈,如果讓各地商業連通,減少小農經濟的封閉性,讓種地紡織、小手工業和經商聯係起來,各地交流加強,不僅可能出現朱襄所說的那種簡單的防止割據的方式,更能促進原本全國各地的文化和人口交流。
    對封建王朝的君王而言,他們更希望把農民束縛在地上,讓他們疲於耕種,這樣就沒有心思謀反。
    不過土地的承載力有限,總會出現大量閑散勞動力。工商業能將這些閑散勞動力聚合起來。
    “一個強盛的國家,應該是農業和工商業並重。根據不同階段,在保障農業生產的前提下調整工商業的比例。”朱襄不好意思道,“具體如何調整,這個我就說不準了。我就隻知道一個大概。”
    他隻是一個農學教授,雖然能聊上幾句經濟學,但也就是和朋友吹牛的水平,真讓他治國他就不會了。
    秦王柱本來聽得津津有味,朱襄這不好意思一笑後,他不由扶額:“你說的農商並重的話,和不說有什麽區別?寡人想聽的是具體舉措!”
    朱襄道:“但我真的不知道啊。朝堂上有那麽多能人,他們一定能想出來。不過那都是秦國統一天下之後的事了。統一之前,肯定是以耕戰為主,不然沒有足夠的兵力。工商業並重,肯定也是天下止戈,民眾休養生息,糧倉充裕之後,才會考慮的事。”
    秦王柱問道:“但是這之前,不能直接禁止經商是嗎?”
    朱襄點頭:“留一道口子,之後才好開。而且政兒還等著把這片土地治理好之後,出海賺其他國家的錢。”
    秦王柱無奈:“你給政兒灌輸的什麽?他一個秦公子怎麽總想著錢?”
    朱襄驚訝:“君上,你現在難道沒有感到缺錢嗎?當國君做什麽不都需要錢?越想做出大功績,需要的錢就越多?”
    秦王柱:“……”聽朱襄這麽一說,好像真是如此。
    他被朱襄說服了,不再阻止朱襄給嬴小政灌輸賺大錢的思想。
    不過是否嚴令約束經商,秦王柱還需要考慮一下。
    朱襄小聲道:“君上,就算你禁止,經商的人也不會少,隻是從會向秦國交稅,變成偷偷走私,不給秦國交稅而已。人性本惡,就算嚴苛的刑罰也不能禁止他們追逐利益。”
    秦王柱麵色古怪:“聽你這句話,倒像是荀子的弟子了。你最近是否惹了荀子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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