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2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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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父,說好的當近侍要謹小慎微呢?
蒙恬再一次感到,自家親父的言行不一,不堪為榜樣。
……
朱襄這一家三口的輕鬆愉快,讓呂不韋和李斯再次羨慕不已。
韓非的心情也忍不住有些低落。
他想起韓王和韓國宗室,無論是現在的韓王還是未來的韓王,自身天賦和生長環境都連公子政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他要保存韓國,真的隻是奢望。
還好當船停靠後,他被朱襄指使著忙碌起來,很快不能胡思亂想。
此次前來南秦,朱襄主要做兩件事,第一件事是貿易戰,但現在隻是建立紡織工坊,為貿易戰做前期準備。
朱襄和雪姬商議後,朱襄發現雪姬完全可以勝任這件事,便讓雪姬和呂不韋去招工和做生意。
因戰國時男丁多被征發去從軍,民間多女子為養家從商。紡織一事又是女子最為擅長,呂不韋對此很配合。
朱襄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指導春耕,這也是他的本職工作。
這次南下指導春耕與上次不同。上次朱襄是推廣手中水稻、小麥良種,這次朱襄反過來,指導農人種傳統的菽和粟。
朱襄推廣的水稻、小麥產量很高,因蒙武和李牧在南秦推廣石磨,現在南秦收稅時也收麥和稻,所以出現南秦農人隻種麥稻的情景。
但這樣的種植結構十分不科學,抗自然災害能力極差。
華國古代的農人很少隻種一樣作物。哪怕是唐朝後期出現了北麥南稻的格局,南北的農人也會在田地上兼種雜糧。
他們有時輪更,有時選擇不同的田種不同的作物。
這是農人通過祖祖輩輩耕種經驗得來的智慧。除了擔憂土地劣化之外,單獨一種作物如果出現病蟲害,就會全麵減產。隻有兼種雜糧,就算一種減產,也能吃其他糧撐過去。
朱襄推廣的作物雖然高產,但種子會劣化,病蟲害也難以免除。即便比現在的作物產量高,也可能麵臨絕收的危險。為了糧食安全,在農人已經知道新作物高產的情況下,再引導農人兼種以前的糧食,十分必要。
現代種植結構單一,是因為現代科技技術大幅度減少了病蟲害的危險,並承擔了優良種子培育的責任。現在隻能農人自己承擔這些風險。
朱襄要改變南秦的種植結構本來應該很容易。
《秦律》非常細致,連農人種什麽田,耕地時挖多深都有規定,隻要做不到就要被罰。所以朱襄隻要改變當地律令就行。
朱襄將韓非帶在身邊,韓非就對《秦律》讚不絕口,認為這件事很容易。
但朱襄隻是笑了笑,讓韓非去田地裏推行一陣子,看究竟是否真的合適。
韓非昂首挺胸自信滿滿去當了田吏,不到一旬,他就皺著眉頭找朱襄解惑。
朱襄正蹲在田邊和農人聊天,見韓非來了,沒有起身,隻仰頭笑道:“聽說你抓了很多人,縣裏的牢獄都住不下了。”
韓非立刻滿臉通紅,拱手:“請朱襄公指導。”
朱襄擺了擺手,道:“你先在一旁等我一會兒。”
韓非乖乖垂首立在一旁。
朱襄繼續和農人聊天。
他與農人聊的,正是病蟲害和土地劣化。
他問農人是否遇到過這些事,如何解決,然後讚同農人的智慧,再說出自己的見解。
韓非等了一刻鍾,朱襄身邊的農人越圍越多。
待聊完之後,農人們紛紛感慨,還是得種些雜糧保收成。
“我從北方帶來了一些優良的粟米種子,等我培育了更多的種子,就分給你們。”朱襄道,“在田間種菽、土豆、南瓜之類的作物,又高產,又能輪種保土壤。若再種一些辣椒、蒜、薑、棉、麻,還能換些錢財給家人做一身好衣服。對了,王正在南秦招紡織工。”
朱襄又說起雪姬和呂不韋在南秦開辦的工坊,說如果農閑的時候,婦人可以去工坊賺點錢財布匹和糧食。
農人紛紛記下。有的人轉頭就往村裏跑,呼喚人來聽這個消息。
朱襄笑道:“很快就有官吏來張貼告示,會將這些事告訴你們,不用急,我隻是提前告知你們一聲,讓你們做好準備。”
農人們對“提前”的消息都很感興趣,人越圍越多。
待天色擦黑的時候,朱襄才離開田地。
見朱襄神情很疲憊,韓非沒有立刻提問。
待第二日,朱襄睡醒用完早飯後,韓非才來請教。
這時朱襄昨日去過的村莊田吏來報,農人皆願意改種。其他鄰近村莊聽到消息,也有所意動。
田吏十分激動。
按照這個情況,他恐怕一個人都不用抓,今日春耕就能完成改種的命令。
朱襄點頭:“有效果就好。之後我會將告示交予你,你交給縣令,讓他在鄉裏張貼。”
田吏退下後,韓非道:“為何縣令不、不來見朱襄公?”
朱襄笑道:“是我讓他別來。昨日我在田間時,讓他去了另一處地方宣揚改種的好處。”
韓非眉頭緊皺。
朱襄指了指椅子,讓韓非坐下後,對韓非道:“我知道你的困惑。明明律令很詳細,懲罰也很嚴厲,結果民眾並不支持,辦事效率很低,對嗎?”
韓非點頭:“難道、他們不怕嗎?”
朱襄道:“當然怕。但他們更怕餓死。在關係切身利益的事,就算明知道會受罰,他們也會做出陽奉陰違的事。何況官吏稀少,沒有精力檢查每個農人的田地種了什麽。他們有僥幸心理。”
韓非仍舊皺眉,似乎不滿意朱襄的回答。
朱襄道:“人是有感情的生物,不是木偶。就算有嚴格的律令,嚴苛的刑罰,他們如果對律令不理解,也會反抗。特別是南秦原本是楚地,楚人散漫慣了,不習慣《秦律》的嚴苛。”
朱襄見韓非仍舊眉頭緊皺,心中苦笑。
他知道,韓非肯定認為,如果刑罰嚇不到庶民,那就加重刑罰;如果管理的人不夠,就增加管理的人。
這就是法家。
但現實並沒有這麽容易。
朱襄先從培養官吏說起,又說到官吏的俸祿和官吏需要做的事,讓韓非知道,官吏不是增加得越多越好。
官吏太多不僅加重了國家財政的負擔,秦國也沒有那麽多人可用。
然後朱襄又提起繁瑣的律令,在執行過程中的危害。
比如《秦律》規定,耕地必須挖多少尺。但現實中,官吏哪有可能去盯著每個耕地的人挖了多少?
平時這條律令就是廢文,但如果遇到想要折磨人的時候,就能拿出來了。因為耕地的人也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挖的足夠深。
如果律令太細,就沒有可執行性,最後會變成官吏欺壓民眾的工具。
“律令是底線,換在耕地上,就是規定農人需要繳納多少田賦。”朱襄道,“剩下的事隻能用道德和習俗去約束。比如讓農人勤勞耕種。”
“詳細的耕地措施也是需要講明的,因為許多農人並不了解如何更好地種植。但這應該是用鼓勵的方式去教導,而不是懲罰。因為最好的耕地方式,農人因為各種客觀原因,並不容易做到。”朱襄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這就是一個國家,既需要法,也需要儒、道,以及百家的原因了。”
韓非的眉頭終於鬆開了少許,拱手道:“學生受教。”
朱襄道:“你自學法家,又師從大儒荀子,應該是最能接受這一點的人。我希望將來你不偏向於任何一家,而是兼修法儒。以你的天賦,一定也能做到這一點。”
韓非道:“朱襄公更能做到這一點。”
韓非每次和朱襄聊天時,就會慢慢減少結巴。
朱襄笑道:“我當然也行,但我將來也很難出現在朝堂上。”
韓非不解:“朱襄公才能,為相國綽綽有餘。”
“可能是?”朱襄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道,“我之前和先主說過,秦國能當相國的人很多,但能指導農人種田的地位高的人隻有我一個。所以我在田間比我入朝堂,對秦國、對天下人更好。”
“在先主時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朱襄道,“所以秦國朝堂的未來,得看你、看你和李斯等後輩。”
韓非低著頭:“我不一定會進入秦國的朝堂。”
朱襄笑道:“不,我相信你一定會。或許你現在不會,待秦國統一天下之後,你就會出仕了。”
韓非抿了一下嘴,雙手攥緊袖口:“我這樣,是不是……”
朱襄戲謔道:“有些別扭?”
韓非的頭垂得更低了。
朱襄道:“沒有。你這麽做才正常。你是韓公子,不幫秦國滅韓國是正確的行為;你是心懷天下的韓非,待秦國已經統一之後出仕也是正確的行為。”
朱襄指著自己的臉,道:“我也不會幫秦國攻打趙國。”
韓非猛地抬起頭,看著朱襄的笑顏,他的眼眶不由泛起熱意。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非常擰巴,知道身邊的人都不理解他,甚至蔑視他。
但朱襄公卻真心誠意地理解他,並說“我也如此”。
“好好做,在秦國統一之前,你就跟在我身邊,學習你不足的東西。待秦國統一後,再展露你的才華。”朱襄輕輕拍了拍韓非的肩膀,“你現在不足的地方,就是對基層了解太少。學識難以用於實踐。”
韓非使勁點頭,站起身,對朱襄深深作揖。
韓非心裏還有很多疑惑,但他畢竟也是學儒的人,決定用荀子教導的學問,再試一次。
雖然《秦律》嚴苛,但朱襄來到南秦後,秦王給了朱襄足夠的權力去更改律令和懲罰,所以朱襄隨意找了個借口,給了韓非抓起來的人一些小小的懲罰後,就讓他們“立功”,釋放回家了。
封建時代是人治,朱襄此舉很正常。
不過朱襄是以“秦王寬和,給還不習慣《秦律》的南秦人一個機會”為理由,把民間的歡呼聲都對準秦王,為秦王柱在南秦拉了不少好感,自己隱藏幕後。
朱襄此舉,讓呂不韋的腦袋終於開了一點竅,讓他開始思索,如何正確地當一個臣子。
朱襄正在南郡幹得火熱,一月後,李牧黑著臉乘船過來,把朱襄從田間拎了起來。
“朱襄,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李牧怒氣衝衝道。
朱襄疑惑:“忘了什麽?”
李牧罵道:“你連你要替代我成為吳郡郡守一事都忘記了嗎!”
李牧被束縛在吳郡中,一直等著朱襄來解放他。
他已經把刀槍磨亮,等朱襄一來,他就南下練兵。
春耕是重中之重,為了忙春耕,李牧卸下了兵甲,已經埋頭文書許久。連王翦也拿起了筆,與李牧一同忙碌郡中庶務。
兩人都盼著朱襄趕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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