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38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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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死咬住牙關的時候,也咬住了嘴唇,以抑製心中難以紓解的憤怒。
    “我明白。”朱亥笑道,“主父若在,我自然聽從主父之言;但主父已死,我隻順從本心做事。”
    “信陵君從未負過魏王,從未負過魏國。可魏王和魏國可敢捫心自問,是否辜負信陵君?”朱亥的笑聲越來越大,大得身體都抖了起來,“憑什麽,憑什麽魏王逼死了主父,我還要為魏王遮掩?若主父不滿,他親自來訓斥我啊!”
    朱亥指著自己身旁仿佛庶人用的粗陋薄棺。
    軍中物資有限,他隻能用不同材質的木板,為主父拚湊這樣一個粗陋薄棺。
    “主父就在這裏,他為何不出來訓斥我?”朱亥狀似瘋癲道,“他不出來訓斥我,就是讚同我!”
    項燕看著朱亥許久,道:“你瘋了。”
    朱亥笑道:“真的是我瘋了嗎?”
    項燕道:“若魏國出事,定不是信陵君所願意看到。”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對一個平時看不起的庶人說這些話。
    項燕想來眼高於頂,與楚國其他貴族一樣,看人首先看出身,看地位。定要對方與自己同一層次,他才會重視對方。
    但現在,他卻與一個平日裏絕對不多看一眼的人說這麽多的話。
    他是在說服朱亥嗎?還是……在說服自己?
    項燕心中隱約浮現出一個身影。
    他立刻將心中的那個身影,那個名字壓下去,繼續道:“信陵君是魏公子,不希望魏國出事。”
    朱亥笑道:“就算隱瞞,魏國就不會出事了嗎?信陵君都被逼死了,魏國還會無事?魏國以前危急時,有信陵君出麵保全。現在信陵君已經被逼死,還有誰能救魏國?”
    項燕語塞。
    因為他仔細想了許久,真想不出任何一個人,能如信陵君一樣,隻要他出現,就給人以魏國不會滅國的安定感。
    項燕曾經也非常敬佩信陵君。
    或者說,戰國四大公子就是戰國許多士人心中的“頂點”。他們都期望成為這樣的人。
    即使楚國已經有了春申君,項燕也想過成為楚國的信陵君。因為與其他戰國公子不一樣,信陵君可以自豪地說一聲,隻要他不死,魏國就不會滅亡。
    信陵君振臂一呼,就算其他五國的國君不願意,也有無數五國士人自帶錢糧兵馬投入信陵君門下,聽從信陵君差遣。
    這樣一想,怪不得魏王會找到機會,就立刻出手逼死魏無忌。
    本來項燕在政治上很不敏感。所以楚王不需要一個厲害的將領護衛楚都的時候,項燕地位就急速降低,仕途就舉步維艱。
    現在項燕突然念頭通達,似乎懂得了一些道理。
    他看著已經完全瘋了,分不清是非,連已經死了的信陵君的遺願都不肯聽的朱亥,麵露憐惜,不再勸說。
    朱亥這些話對魏王和魏國不利,但對楚王和楚國有利。
    他本不應該多言,應該順著朱亥的話去痛斥魏王和魏國,隻是心頭突然不忍。
    項燕站起來,走到信陵君棺木前,將腰間長劍解下,放在信陵君棺木上,道:“退兵。楚王若有責難,燕一力承擔!”
    項燕心頭陡然一鬆。
    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個好機會。
    春申君之死,雖然他藏在後麵沒有露麵,但還是被一些人責備。
    現在他借著信陵君自縊的事,終於可以洗清自己身上的汙名。世人提起自己,一定會提起他現在做的事、說的話,讚揚他的義氣。
    長平君為春申君送別,自己為信陵君退兵。
    這兩則美談,大概是能並列了。
    想到此,項燕心中有些雀躍,好不容易才壓製住嘴角的笑意。
    在與李園擦身而過時,他瞥了麵色惶恐的李園一眼,心裏更加暢快。
    這段時日他被李園壓抑得十分厲害,心中窩火已久。現在看著李園這模樣,他有一種報仇雪恨的痛快感。
    他趕在楚王之前下令退兵,還說楚王如果不滿,自己一力承擔。
    李園該如何?
    信陵君此事和春申君有類似之處。李園曾經誣陷春申君,致使春申君被殺。他敢對楚王說信陵君的事嗎?
    項燕一力承擔了退兵的責任,楚國和燕國的將領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看向項燕的目光,如同項燕所想的那樣充滿敬佩。
    楚國和燕國的將領依次出來拜祭信陵君,哭聲或真或假,但都哭了。
    無論真心假意,這時候哭得越大聲,表現得越悲痛的人,傳出去後就越出名。
    春申君之死造就了長平君的名聲,許多人都眼饞。
    現在信陵君的死,不知道能養出多少人的名望。
    當然,也有真心悲痛的人。
    那些人看著這些人哭泣的亂象,心裏更加悲痛。
    他們在心裏對信陵君罵道,信陵君啊信陵君,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你睜開眼睛看看,縱使你的名聲再大,但你死後在你棺木前哭泣的人,有多少是真心為你悲傷?
    他們又聽到身後隱隱的低泣聲,抹幹眼淚一看,是一群低著頭,看不清容貌的普通兵卒在低泣。
    還有些兵卒一邊哭,一邊在抽著自己的臉,好像在罵什麽。
    真心為信陵君悲痛的士人恍然,這些兵卒或許是真的在哭。
    即使他們的地位和信陵君天壤之別,幾乎不可能有多少交際。甚至一些兵卒可能在暗中還怨恨過信陵君,聽信過楚王出兵都是信陵君的錯的讒言。
    他們又看向仍舊跪在前麵,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尊雕像,無論圍著他哭泣的人哭得再大聲再動容,都毫無反應的朱亥。
    他們大概明白朱亥為何非要大喊,是魏王殺了魏無忌了。
    若不說明是魏王逼死魏無忌,那就是魏無忌畏罪自殺。汙名就真的會落在魏無忌身上,跟隨魏無忌一生。魏無忌以前的光風霽月,都會沾染上灰霾。
    魏無忌為了魏國,不要自己的名;但身為魏無忌的門客,朱亥寧願無視魏無忌的遺願,也要維護魏無忌的名。
    誰對誰錯?
    魏無忌都死了,誰又能評價。
    朱亥待楚將燕將都哭了一遍後,才緩慢起身,再次走向站在人群中的項燕。
    “主父遺願,我要護送主父南下訪友。請楚王放行。”朱亥摸出一塊刻著“信陵”二字的令牌。
    項燕心中立刻跟吃了蚊蟲似的,表情也變得扭曲。
    怎麽又是長平君朱襄!
    他本來以為自己是這次信陵君之死獲益最大者,怎麽又和朱襄扯上關係?!
    這朱襄怎麽就陰魂不散!
    但項燕之前表現出了對信陵君的敬佩,也不好再阻止朱亥,隻能道:“我會向楚王說明此事。”
    李園上前一步,義正辭嚴道:“我乃楚國令尹李園!信陵君心願,楚王一定會滿足!請放心南下!我會派人護送!”
    項燕:“?!”
    李園淚流滿麵,執著朱亥的雙手道:“壯士放心,我會為信陵君尋一上好棺木和馬車,馬車上裝滿冰塊,一定讓信陵君安心南下。”
    朱亥可不管李園是奸人還是好人,也不管李園是利用還是真心。
    在他看來,除了主父心心念念的好友朱襄公,其餘人大概都沒帶多少真心。
    所以李園願意為他帶主父南下訪友,他便領這個情。
    反正他領這個情也無所謂,沒有任何意義。
    朱亥抱拳道:“令尹高德,謝令尹。”
    李園滿意地笑了。他臉上還掛著眼淚,顯得笑容有著幾分怪異。
    朱亥看到李園怪異的表情,心裏也很無所謂。
    他走到信陵君的棺木邊,道:“主父,該啟程了。”
    說完,他居然以一人之力,將棺木扛了起來。
    眾將領不由倒吸了一口氣。
    這是何等壯士!
    李園趕緊讓人尋馬車,但朱亥早就準備好了出行的馬車,謝絕了李園的好意。
    那馬車本來就是給信陵君準備南下用的。
    朱亥今日來尋信陵君,就是告訴信陵君馬車和行李都已經準備妥當,可以南下了。
    現在馬車還是載著信陵君南下,完成了它原本的目的。
    朱亥謝絕了其他人的跟從,獨自駕著馬車,踏上了南下的路。
    他將魏國、韓國、趙國的軍隊都甩在了身後,穿越仍舊寬廣的楚國,南下朝著從未去過的長江前行。
    朱亥從未去過南方,不知道路有多遠,不知道途中會花費多長時間。
    他隻知道一直南下,看見江水,再順著江水往東走,就會到達一座名為廣陵的城池。
    朱襄公就在那裏。
    終點就在那裏。
    ……
    魏王和楚王很快就得知了此事。
    其他國君也都很快得知了此事。
    魏無忌已死,燕國率先退兵,擔心趙國退兵之後攻打燕國。
    趙國也擔心燕國偷襲趙國,急忙退軍了。
    韓國愣了一下,發現除了當事人的兩個國家,其他人都跑了,也慌慌張張跑路。途中遇到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跑來瞅瞅的廉頗,還折了些後勤輜重。
    魏國與楚國繼續僵持,等待各自國君的命令。
    項燕雖然說退兵,但李園不肯,說必須等楚王的命令。項燕隻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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