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4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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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長大了,他的長輩就會衰老;他衰老,他的長輩就會離開人世。
    人世間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的出生和離別,是為薪火傳承不滅。
    秦王政縱然不願,也無可奈何。
    他隻能多思考,多做事,多讓垂老的長輩安心。
    ……
    江淮平原的底子很好,朱襄帶著人將水利修修補補,引進了秦國的良種,四月寒凍又凍死了土壤中許多害蟲,深秋時,江淮平原豐收了。
    朱襄坐在田埂上,看著金黃色的麥田發呆。
    雪姬、小扶蘇和成蟜都要參加正月的秦始皇登基大典。他們提前北上和朱襄匯合,今日剛到達項城。
    路途勞累,雪姬和小扶蘇、成蟜先在府邸休息,李牧騎馬來尋朱襄。
    見朱襄發呆,李牧故意讓馬緩步靠近,指揮馬低頭去撞朱襄,把朱襄嚇一跳。
    朱襄被嚇得差點滾田裏去,回頭看到李牧騎在馬背上哈哈大笑,跳著腳破口大罵。
    李牧笑著下馬:“雪姬到了。你不趕緊回去,在這裏發什麽呆?”
    朱襄道:“到了?”
    他趕緊收拾了一下,搶了李牧的馬回家,把自己的小毛驢給了李牧。
    毛驢是北胡那裏的特產。
    秦王政從朱襄口中得知了後世西域絲綢之路的事後,派了使臣冒險往西去打探西域的情況。
    這毛驢,就是使臣從西域帶回來的“貢品”。秦王政賜給了已經上馬不易的荀子一匹後,就隻贈送給了舅父舅母。
    舅母身在南秦,路途遙遠,贈送舅母的小毛驢還在鹹陽。朱襄先騎到了。
    雖然小毛驢是個稀罕玩意兒,但身材比起馬太過矮小。朱襄騎著高頭大馬,李牧並肩騎著毛驢,那場景看著特別滑稽。
    李牧這時候倒是臉皮不薄,騎在毛驢上仰視朱襄,表情怡然自得。
    “你剛剛滿臉陰沉,遇到了什麽困難?”李牧問道。
    朱襄道:“不是困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剛才心中所想告訴了李牧。
    旁人聽了他的所想,可能不能理解。但李牧就算不能理解,也會安靜聆聽。
    朱襄在江淮平原救災、剿匪和指導耕種的時候,也重新編纂了楚地的戶籍資料。
    所以他很清楚這次旱災死了多少人——能統計到的凍死、餓死的人就有五位數。若論剿匪時和沒有統計到的隱戶,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楚國剛剛戰敗,又遇到災荒。楚地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秦國在這時組織抗災,朱襄以迷信對迷信,行剿匪“滅神”之事。四月化凍成了朱襄的功勞,楚地豐收成就了秦國的仁名。
    原本楚國士人因楚王啟之死和項燕的反抗,是六國中反秦情緒最高的國家。
    經曆了這次寒凍災害後,楚國平民最先對秦國歸心,士人的反抗情緒也被削減。
    再者寒凍災害讓楚國各地都缺糧嚴重,反抗勢力自然也缺糧。他們要麽餓死凍死在這場寒凍災害中,要麽去搶楚國平民的物資,然後被朱襄剿滅,成了朱襄聲望的踏腳石,也成了秦國仁名的踏腳石。
    這場寒凍災害對楚人來說是災難,但對秦國來說正好。
    隻要明年再豐收一次,楚人家中有了餘糧,秦國在楚地的統治就會變得順利。
    朱襄原本在思索楚地之後的事,感慨這對秦國竟然是一場機遇。
    而後他在一陣秋季寒風中驚醒,風吹得他一個寒顫。
    他居然冷漠地計算這次災害的利益,還為其欣喜。
    “在南秦的時候,我會為了楚人遭遇饑荒落淚難受。”朱襄平靜道,“現在我親眼看到楚人的災難,他們在我心中卻隻成了文書中的一串數字。我雖還在做救災之事,但內心似乎已經變得不同了。”
    李牧果然如朱襄所想的那樣,隻靜靜傾聽,沒有出聲安慰。
    朱襄道:“或許是身居高位太久,或許是我手中已經掌控了太多人的生死。我雖時時刻刻自省,卻還是難免有了變化。”
    他深呼吸了一下,自嘲道:“雖說君子論跡不論心,若隻論跡,我還是原來的我。但那是旁人看來。對我自己而言,當我用‘論跡不論心’為自己開脫的時候,就走入了歧路。”
    李牧這時候才問道:“那你想如何改變?”
    朱襄搖頭:“我不知道。至少,我的心就算發生了變化,我的行為也不能改變。待政兒當了秦始皇之後,我會繼續行走在民間,與農田和農人為伍。或許我心裏會向往富貴悠閑,但我必須抑製住自己心中的向往。”
    李牧搖頭:“何必?這天下又不隻是你一人的天下。”
    朱襄道:“這世上有隻能我做得到的事,在這些事上,這天下就是我一人的天下,是我一人的責任。”
    李牧道:“朱襄,你何其狂妄。”
    朱襄大笑道:“你可別說我,滅楚一事,明明可以和其他人配合,你非要自己來滅,你不也狂妄?”
    李牧再次搖頭:“我和你不同。”
    朱襄道:“並無不同。你隻是因為有王翦,有廉公,還有其他人能做到你現在能做的事,你才如此悠閑。待事隻有你能做成,那你就算違抗國君的命令,也會堅持到底。”
    李牧沒有回答。
    他本想說不一定,但或許朱襄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朱襄確實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趙國那位武安君李牧被殺,不就是這個原因?
    趙軍和秦軍已經對峙數日,趙王卻要臨陣換將,李牧明知道朝中是個什麽情況,也抗詔不遵,導致身死。
    李牧拚那微小的說服趙王的希望,不就是因為他知道除了他,趙國無人有打退秦軍的希望。
    “獨我能”,就是獨我的責任。
    這就是才高者的“狂妄”。
    “你既然想繼續吃苦,那就繼續吃苦,別的人也勸不住你。隻是雪姬身體不好……”李牧頓了頓,“你還是勸說雪姬別再到處走了,好好留在鹹陽照顧政兒。”
    朱襄道:“我能勸自然會勸,但若雪姬認為她更願意在外行走,那我也……”
    朱襄鬆開韁繩,攤手聳肩:“我能奈何?”
    李牧道:“你就不怕雪姬病逝?”
    朱襄道:“我很怕我身邊的人離我而去。但我已經經曆了許多次的離別,知道他們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不能因為我的害怕,去阻止他們的追求。”
    李牧隻能歎了一口氣,不再談這件事。
    現在朱襄和雪姬身體還成,他所思慮的事還遙遠,為了心情,索性不想了。
    朱襄和李牧聊著天,回到了城中。
    雪姬牽著小扶蘇走來,成蟜跟在雪姬身後。
    “唉,怎麽髒成這樣?趕緊去換衣服。”
    朱襄本來很開心地想要給雪姬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雪姬卻臉色一變,先擋住想要向朱襄懷裏撲的小扶蘇,然後嫌棄地揮手驅趕朱襄。
    朱襄臉色一垮:“雪姬,這麽久沒見,你怎麽嫌棄我?以前你不是這樣。”
    雪姬連連揮手驅趕:“你這麽髒,會把扶蘇的衣服弄髒,快走。”
    朱襄:“……”
    成蟜捧腹大笑:“舅父啊,有了扶蘇後,你的地位下降了。”
    朱襄瞥了成蟜一眼,也不由笑了。
    “好吧,現在我們家扶蘇地位最高。”朱襄乖乖去洗澡換衣服。
    待他梳洗完畢後,雪姬才重新和朱襄擁抱,並把胖乎乎的小扶蘇塞進朱襄懷裏。
    小扶蘇眉頭一皺,滿臉不滿:“你是誰!怎麽能抱我!”
    朱襄疑惑:“我是你舅翁啊。你之前不還想往我身上撲?”
    小扶蘇道:“舅翁?”
    他歪頭,道:“我以為你是壞人,所以想保護舅媼,揍你!”
    說完,他就捏緊肉拳頭,給了朱襄肩膀砰砰兩拳。
    朱襄:“……”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姬:“雪,你是不是把扶蘇教壞了?扶蘇怎麽這麽暴躁?就是政兒這個年齡,也不喜歡揍人啊。”
    雪姬理直氣壯道:“胡說,政兒這個年齡不是常常捶你的肚子?”
    朱襄:“……”好像還真有這回事。但捶舅父的肚子鬧著玩,和看見一個陌生人就揮舞著拳頭撲上去,這能一樣嗎?!
    朱襄開始頭疼。雪姬不會真的把扶蘇縱容壞了吧?
    他之前風餐露宿,不能好好養育扶蘇,所以將扶蘇交給雪姬帶回南秦。雪姬對政兒較為嚴厲,朱襄以為將扶蘇交給雪姬帶一定沒問題。
    現在看來,孫子和兒子是不同的。看來他得親自教養扶蘇了。
    朱襄有些沒信心。他知道自己過於寵溺政兒,幸虧有雪姬在,政兒才算進退有據。以前他很難對政兒狠心,現在他估計也很難對扶蘇狠心。兩個縱容的長輩,會把扶蘇教成什麽模樣?
    以前還有荀子幫忙訓斥政兒,現在……
    朱襄想起荀子,眼神一黯。
    “扶蘇其實很懂禮貌,隻是稍稍急躁了一些。”見朱襄沉默不語,雪姬心中的理直氣壯淡去,她小聲道,“好了,我知道了,以後會好好教導他。現在他還小,待長幾歲再教導也不遲。”
    朱襄回過神,道:“好。”
    雪姬鬆了口氣。
    她其實也知道自己過分寵溺扶蘇了。但扶蘇確實在她麵前很懂事很乖巧,隻是對旁人脾氣急躁了一些,所以她就沒多在意。
    “扶蘇,不可以對陌生人無禮。”朱襄揉了揉扶蘇的腦袋,“雖然你現在還小,舅翁和你說的你可能聽不懂。”
    小扶蘇使勁甩腦袋:“扶蘇不小,君父這個年齡,都管家了!”
    朱襄哭笑不得:“好吧,既然你想管家,那麽先把九九運算表背熟。你現在背到多少了?”
    小扶蘇疑惑:“什麽是運算表?”
    朱襄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原來小扶蘇還不知道啊。唉,你阿父在你這個年齡,別說九九運算表,就是五位數的加減乘除都能熟練運用。看來小扶蘇要學的還很多。為了早日趕上你阿父,小扶蘇和舅翁一起好好努力。”
    小扶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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