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夜熙攘之前 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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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珂爾想來想去,心說她肯定是不想給後人栽樹的。
    進入民宿後院的時候,寧歲感覺到自己手機在不斷震動,好幾個屋子都亮著,走廊裏反而靜悄悄的,寧歲停下來,示意胡珂爾:“你先回去,我在外麵打個電話。”
    “哦,好。”
    拿出手機看的時候就知道晚了,屏幕上已經顯示了二十幾個夏芳卉的未接來電,電話不知什麽時候被她調成震機了,剛才就沒太聽到。
    寧歲趕緊接起,貼在耳邊:“喂,媽。”
    “你在哪裏啊?為什麽又不接電話?!”
    “剛才在古鎮上,音樂有點吵——”
    還沒說完,夏芳卉驀然打斷她:“你明明知道我會隨時找你的,為什麽還這樣不上心?!”
    她語調拔高,“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靜音不要靜音。電話打不通,我根本不知道你人在哪裏,下次要再這樣的話,我不會再讓你和同學出去了!”
    寧歲默了一會兒,垂下眸:“……對不起,媽媽。”
    那頭一滯,忽然也沉默下來。
    夏蟬在鳴,悶熱的空氣纏進肺腑,寧歲站在暗影裏,指尖是涼的,也同樣安靜。
    很久之後,聽筒裏那頭沉沉歎了口氣:“小椰,對不起。”
    寧歲動了動眼睫,心裏鬆了一點:“媽?”
    夏芳卉在那頭慢慢道:“是媽媽情緒激動了。”
    “……”
    她的嗓音壓得很低,似乎有點疲憊,寧歲扣著電話沒有出聲。
    夏芳卉平複了自己片晌,語氣略微平靜一點:“……就這幾天總想著你外婆的事情,所以就有點著急。沒事兒。”
    寧歲怔了怔:“外婆怎麽了?”
    提到這個,夏芳卉忍不住又歎氣:“之前就偶爾會喘不過氣來,這幾天血氧嚴重不足,一直在用吸氧機,今天我帶她去了趟醫院,醫生說各項指標都有問題,還是得住院。”
    之前醫生就有說過,但是老人家性子倔,死活不肯去醫院,覺得沒這個必要。
    “你外婆太不讓人省心了。自己以前當過護士,就不想聽醫囑,但醫者不自醫啊,她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夏芳卉喋喋不休地控訴著,寧歲靠在牆壁,手指因熱空氣慢慢回溫。
    “我現在能跟她通電話嗎?”
    “她應該已經睡了。明天打吧。”
    “那……我能做些什麽嗎?”
    夏芳卉說:“都是走的正常流程,等明天床位下來,這邊家裏收拾收拾東西,我和你爸就送她過去辦手續。”
    又頓了頓,盡量語調鬆快道,“沒事兒,你不要太擔心了,回來以後再來看她就好了。”
    寧歲低眸,抿了抿唇:“好。”
    夏芳卉聲音放柔,叫她小名:“小椰,早點休息。”
    寧歲安靜了一會兒:“嗯,你和爸爸也早點休息。”
    —
    不知道是不是寧歲一語成讖,謝屹忱喝了那杯飲料之後,真的有些失眠。
    身邊張餘戈鼾聲如雷,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便放輕動作爬起來,想到陽台去吹吹風。
    外頭樹影幢幢,謝屹忱在欄杆邊倚了一會兒,破天荒在樓底下院子裏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那個斐那波契數列的向日葵圖案從俯瞰的角度變得極為清晰,寧歲披著薄外套站在外麵,一步一腳印從鵝卵石的內徑出發,頗為認真地走到外沿,再周而複始,小心地重新來過一遍。
    謝屹忱看了一會兒,再荒唐地看眼手機。
    兩點整,她可真行。
    寧歲思考的時候就喜歡重複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情,今天晚上也不是睡不著,而是腦子裏有雜念,一直在想事情,但是好像沒想通,就爬起來在這裏走一走。
    正走得起勁呢,身後啪嗒一聲腳步,接著傳來一道戲謔低沉的聲線:“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衝刺奧運競走項目?”
    雖然隔著段距離,寧歲還是被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看到謝屹忱站在幾米開外抱著臂,身上鬆鬆垮垮套著白天的短袖和長褲,眼神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寧歲麵色恢複正常,看了看他,慢吞吞地接道:“這不還有幾天才開幕嗎,萬一選上了呢。”
    “……”
    謝屹忱鼻腔裏哧笑了一聲,隨即拿著手機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寧歲指尖微蜷,安靜遠眺夜色下安靜起伏的洱海。
    潮漲潮落的聲音沉緩動聽,謝屹忱停在她身邊,懶懶地插著兜,也循著她視線看去。
    寧歲聽到他不經意地問:“剛嚇到了?”
    “啊,沒有。”她頓了下,“你是也失眠嗎?”
    “嗯,有點睡不著。”
    寧歲遲疑地瞟了眼一旁的長椅:“那要不坐一下?”
    謝屹忱瞥她一眼:“行啊。”
    已經過了最酷熱的暑期,再加之夜晚多添的涼意,現在氣溫正舒適。偶有一兩聲遠處傳來的蟬鳴,兩人一左一右地靠在椅背上,隔著一層頗具藝術風格的玻璃圍欄看海。
    有段時間誰都沒說話,夜風拂來,周圍沉澱出一種讓人心安的靜謐。
    寧歲望著不遠不近的某個點發呆,謝屹忱在椅背上靠了一會兒,緩聲開口:“有心事?”
    他沒看她,膝蓋微分開,剛才從褲兜裏摸出一根備用鞋帶,就拿在手裏漫不經心地把玩。
    寧歲緩緩眨了下眼,點頭:“嗯。”
    她低垂下眸,措辭了片刻,才啟唇:“是我一個朋友的事兒。她高考發揮失常,答題卡填塗出了問題,分數很不理想,父母也生氣,一直怪她,她狀態就不太好。”
    其實也不能算是特別熟的朋友,但關係確實不錯。
    那個女孩有些靦腆,人性格卻是非常好,寧歲有段時間,每天中午放學午休都會和她一起走。
    她們經過校門口的漫畫雜誌書攤會停下來,看看自己在追的係列有沒有更新。路過711,你一碗牛肉麵,我一碗咖喱魚蛋,擠滿了番茄醬和辣椒油,互相用簽子分享著吃。
    寧歲晚上在酒吧的時候收到她的短信。
    【歲歲,跟你說一個消息,我可能要換個省複讀啦。
    我爸媽說我們四中的要求還是不夠嚴格,不像衡中是軍事化管理,浪費了碎片化的時間。人家在食堂排隊的時候也背單詞,而我卻隻知道和朋友嘻嘻哈哈。
    其實我一直都羨慕你,羨慕你有天賦,學習成績一直都這麽好。我一直堅信,數學競賽隻是你短暫的失利,你最後還是會成功的。最後,果然如此。我很開心你能發揮得這麽好,掌聲和喝彩本就是你應得的東西。
    可惜我就沒那麽幸運啦,狀態不好,考前就一直失眠,心跳失頻,整天提心吊膽的。進考場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考砸,果然,我理綜連錯了三道物理。18分啊,如果當時我能細心點該多好。
    說了這麽多,其實挺不舍的,一直很珍惜和你之間的友誼,也很崇拜你。畢業典禮那天你在台上發言,我在下麵邊聽邊想,我們果然是不一樣的。
    我永遠也不可能做到像你這樣,我也知道,以後我們要走的就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不再是一路人了。
    所以我想,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願你一切安好,萬事順遂。也祝我一切順利吧。】
    寧歲一直以來是個有點遲鈍的人,在畢業典禮的時候,各色的離別場麵,師長叮嚀,她沒覺得感傷,但是晚上坐在酒吧裏看這條短信的時候,確實有一點難過。
    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是真的要畢業了。
    離開槐安,各奔自己的前程。
    六年、三年、四年,人生分割成不同的階段,到了時間,就要開啟新的章節。
    是起點也是終點,那些隻沉浸於作業書本,單純到和三倆好友去小賣部買根雪糕都開心的日子,也是真的一去不複返了。
    “其實我挺替她惋惜的,她如果沒有失誤,是可以考去一個很好的學校的。”
    寧歲抬起眼,胸腔中有澀然,輕輕歎口氣,“感覺看到她就看到了以前的我自己吧,有些感同身受,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我更加幸運。”
    謝屹忱前麵一直在聽她講,這時才沉靜開口:“聽說過塞翁失馬的故事吧。”
    寧歲耳廓不經意被他的音色掃了掃,頓了下才側過眸:“你是想說運氣守恒,否極泰來?”
    “嗯。”謝屹忱舉了個例子,“我之前有個遠房親戚,算是表哥吧,也是高考沒考好,本科線沒有上,他爸媽就很發愁,不過他倒是很樂觀。”
    那個學校沒什麽名氣,平常課程也很鬆,但那個表哥並沒有放棄,反而借業餘時間去網上看視頻學習一些知識和技能。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慢慢觀察到,大家都喜歡看那種短平快的小視頻,就和同學一起創業,做了個類似的手機應用,誰知道這兩年一下就流行了。
    謝屹忱說:“現在他們公司一年流水應該能有個幾千萬了。”
    寧歲看向他:“那,你覺得他能成功,更多的是因為幸運,發現了這樣的商機,還是因為心態呢?”
    “我想兩者都有。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從來都沒有放棄。”
    他嗓音清冽低沉,“有一位我很喜歡的老師曾經說過,珍惜你的低穀,你會看到很多真相,時間能渡的都是願意自渡的人。”
    寧歲驀然被這句話擊中,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謝屹忱抬起頭,隔著一片清透的玻璃眺海,也勾唇笑了笑。
    “人生的路還長著呢,無限可能,不走到最後哪能知道輸贏。其實你可以告訴你那位朋友,不必過早地給自己下定論。”
    說著,那雙凜冽漆黑的雙眸落了過來:“還有,你會覺得自己幸運,可能隻是因為你比別人更加堅持而已。”
    洱海的潮漲潮落悠然淌過耳邊,寧歲覺得自己心裏仿佛也有艘小船,在銀河裏蕩來蕩去。
    其實就是這樣而已。
    她沒想通的事情,答案也許並不複雜。
    不知道怎麽描述這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寧歲覺得,如果此時能再來點兒酒就更好了。
    她打量謝屹忱片刻,認真建議道:“我有個想法。”
    他漫不經心地:“怎麽?”
    “要不我們以後合開個雞湯班吧,你負責當主講,再把每節課總結下來轉錄成教材。”
    寧歲試探地瞄了他一眼,煞有介事道,“我有預感,以你的水平,很快就能做成全國連鎖,月銷十萬冊以上。”
    謝屹忱眉梢微挑:“那你做什麽?”
    “做——”寧歲語氣驀地誠懇,“……享其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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