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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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繆爾很美,昏耀當然知道這一點。
    也無需避諱什麽,合化本就是奴隸的用途中最普遍的一種。當魔王將人族聖君俘虜並帶回深淵的消息傳來時,許多魔族都興高采烈地議論過,暢想那位美貌的人王被他們的王征服時的模樣。
    在他們的潛意識裏,這碼事早就發生了。應該在蘭繆爾來到深淵的第一夜,或許不需要等到夜晚……或許甚至,在蘭繆爾來到深淵之前。
    他們會說,人王跪在他們的王麵前,用盡渾身解數地服侍這位精悍的異族;而魔王正值血氣方剛,食髓知味,為了得到蘭繆爾,不惜從人類的帝國撤軍。此後又將這絕世尤物鎖在自己的宮殿裏,日夜歡愉……
    很多年後,親征遠方部落的昏耀,某日傍晚被他親愛的奴隸攛掇著從行軍的大帳裏溜出去“體恤民情”,結果從當地的族人嘴裏聽到了類似的流言。
    堂堂魔王大驚失色,並且大為崩潰。
    “你?用盡渾身解數?服侍我??”
    昏耀簡直眼前發黑,他指著蘭繆爾:“說清楚,誰服侍誰!”
    “……我還以為吾王會更在意自己荒淫無度的罵名。”
    “蘭繆爾,”昏耀麵上森森冷笑,內心悲憤不已,“我這輩子為了你背的罵名還不夠多嗎!?事到如今……”
    習慣了,早就不在乎了!
    事實上,魔王與聖君的第一次合化,發生在第二年年初那個飄雪的冬夜,來源於昏耀的一時興起。
    而蘭繆爾的表現——
    一言難盡。
    這很正常,蘭繆爾自幼禁欲,雖說他身為皇室,真要納一位君後以延續血脈,神殿大概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或許是由於信仰太過虔誠,蘭繆爾自少年時起就對情愛之事敬而遠之,不僅不納君後,還早早地將儲君的位置安排給了幼弟。
    他的態度十分堅決,完全是一副“我欲終身侍奉光明神母”的樣子。老聖君與老君後勸了幾輪,幾個大臣再勸幾輪,發現實在勸不動,也就隻得隨他了。
    因而那晚,反應過來昏耀的意圖之後,蘭繆爾整個人都不對了。
    他倒也沒擺什麽“寧死不從”的架勢,甚至還一度試圖配合。
    但是不行,已經被刻入骨血的觀念哪裏是那麽好顛覆的?
    衣袍滑落之後,裸露的身體便開始激烈地抗拒。他閉眼,發抖,出汗,僵硬,喘息急促,在床上緊緊蜷縮成一團。
    昏耀斥一句,奴隸便艱難地克製著本能,顫抖著試圖將身體敞開。但當魔王稍稍一動,這人又崩潰地蜷縮起來,活像個打不開的蚌殼。
    昏耀怒道:“蘭繆爾!”
    魔王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就這麽不願意?”
    黑暗中,蘭繆爾不敢睜眼,他脖頸上綻出細細的骨筋,咬著嘴唇流淚,活像是要死了。可他嘴裏說的卻是,我願意。
    昏耀深吸了口氣,起身想走。
    蘭繆爾扯住他的腰帶,咬牙說:“吾王!您說的,我總要有點用處。”
    魔王轉過頭來,那雙眼眸在黑暗中泛著獵豹般的侵略性。
    他喉結滾動,鱗尾無聲地搖動了半圈。
    “……這可是你選的。”他低沉說。
    終於,魔王再次俯身。鱗爪穿過黑暗,按住了蘭繆爾的膝蓋——
    蘭繆爾忽然嗚咽一聲,崩潰地抬起手臂擋臉,蚌殼又閉上了。
    昏耀:“…………。”
    聖君陛下,你耍我呢?
    昏耀本來沒準備來硬的。在魔族的普遍認知裏,合化代表著縱情,該是快樂的事。昏耀又是王庭之王,渴望與他合化的漂亮魔族能繞王庭排兩圈,他根本不需要也不屑於使用強迫的手段。
    說的直白點,強迫一個不配合的家夥合化,魔王還嫌委屈了自己。
    但蘭繆爾這個樣子,弄得他箭在弦上,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
    最後被磨得失去了耐心,昏耀罵了一聲,直接將蘭繆爾的雙手按在床頭,就這麽勉勉強強完成了合化。
    體驗……嗯……
    也就比“很爛,直接給魔王爛出了心理陰影”,稍微好那麽一點點。
    那“一點點”的好滋味,還是來源於把仇敵欺負哭了的快感,而不是合化這件事本身。
    這也很正常,聖君是個蚌殼,絲毫指望不上。而昏耀也不得不惦記著蘭繆爾那大病初愈的身子骨,根本無法盡興。
    勉強做完一次,蘭繆爾幹脆利索地暈了,昏耀臉色極差,險些破口大罵。
    是,他承認蘭繆爾很美,比深淵任何一個魔族都美!
    但是吃不到嘴還撲騰你一臉油星子的烤鴨,再香又有什麽意義?
    魔王是個實用主義者。很長一段時間內,直到蘭繆爾適應他的節奏之前,昏耀都忍辱負重地覺得,和蘭繆爾合化,完全是自己單方麵的犧牲和付出。
    那問題來了,是什麽讓魔王寧可如此忍辱負重,也要堅持下去?
    ——隻能說,把仇敵欺負哭的那億點點快感,確實擁有令魔王食髓知味的誘惑力。
    ……
    第一年的折磨,尤其是在奴隸棚的那將近兩個月,讓蘭繆爾差點把命熬幹在那裏,底子毀得七七八八。巫醫多古看過之後,說他大概很難長壽。
    很可惜,魔王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並不知道僅僅兩三年後,自己就會為了這句話焦頭爛額到什麽程度;而到了第七年,又要遭受那命中注定的慘烈一擊。
    彼時的昏耀隻是很煩。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感覺自己供了個祖宗。
    但……偏偏還是覺得棄之可惜。
    而蘭繆爾的心態一如既往地豁達。明明合化的時候哭得那麽慘,但轉天緩過來了,依舊衝魔王溫和地笑。
    他也依舊對深淵的一切都抱有濃鬱的好奇心和學習欲望,遇到什麽不懂的,都要問。
    轉眼間,到了深冬時節。大祭司塔達排出一百枚骨籌祭天,算出了火脈睡得最深、風雪吹得最冷的日子,昏耀便按照舊俗,籌備極寒節的祭祀。
    他在每個積雪的清晨踏出宮殿,將蘭繆爾的骨鑰以魔息封住。而等到夜晚,魔王從外麵卷著寒風回來,重新將骨鑰握在手中時,總能看到蘭繆爾站在窗戶旁邊,竭力往外遠眺。
    ……像個安靜的擺件,昏耀麵無表情地暗想。
    “吾王。”
    蘭繆爾回頭,麵上泛著靈動的光彩:“您不在的時候,奴隸聽到了歌聲,那是……”
    “是祭歌。”
    昏耀開口時嗓音有點啞,麵色卻難得地很平和。他雜亂的發辮積滿了霜雪,遠看就像是與蘭繆爾一樣變成了灰白的發色,“明日是極寒節,魔族在這一天祭奠在每個寒冬中死去的同胞和先祖。”
    “您要去唱歌?”
    “不是我唱,那是祭司的活兒。”
    蘭繆爾一怔:“您不唱嗎?”
    廢話,首領自然不必親自頌歌,也不知這家夥又在想什麽,大概是遺憾不能纏著自己教他唱魔族的歌。
    昏耀懶得細思,他隨手從肩上解下大氅——那是用白色的獸皮縫製而成的,肩披的兩側各綴了一串骨片,用粗繩穿著,風吹過就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用還沾著冰雪的大氅去掃蘭繆爾的臉,果然把後者凍得一個激靈。
    “毛皮都凍住了,”蘭繆爾卻驀地抓住那片衣角,他皺眉,很認真地叮囑,“您應該多穿一點。”
    昏耀不禁驚奇地笑了。
    荒唐,他在欺負他的仇人,而仇人居然試圖關心他。
    他早知道蘭繆爾這個人多少有些荒謬,但到了這個程度,無論是真心還是偽裝,都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
    “祭祀之日,‘受寒者’需不飲不食,不著厚衣。”
    昏耀蹲下來,雙手捧起蘭繆爾的臉,笑道,“你的話是對極寒祭祀的褻瀆。蘭繆爾,看來你還是學不會做一個奴隸。”
    “我今天心情好,不懲罰你。下次再開口胡言亂語,就叫你把燒紅的火石吞下去。”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這些。”
    “既然不知,就學會閉嘴。”
    可惜蘭繆爾學不會閉嘴。
    這日傍晚,侍從把晚餐送來後退下。昏耀頭也不抬地招招手,蘭繆爾就走過來,跪在他的腳邊。
    沒有辦法,人類嬌弱的胃克化不了太粗糙的食物,奴官們又都是粗魯的家夥,伺候不了那麽精細。
    昏耀索性吩咐後廚,將自己的餐量加了一半,再由他親自挑出蘭繆爾勉強能吃的東西喂給人類。
    晚飯吃到一半,蘭繆爾忽然說:“吾王可否換一個地方束縛我?我日夜呆在宮殿裏,什麽都無法知道。”
    ……這個人隻要不亂說話,就是個美貌乖巧的擺件。可是但凡開口,就總有能讓他冒火的本事。
    昏耀牙根有些癢,他將麵前的餐食往旁邊一推,露出下麵的鏤空銅托。
    銅托的底部堆著燒成赤紅的火石。深淵的冬季太冷了,若無火石來溫燙,一頓飯很難熱乎地吃完。
    “張嘴。”昏耀陰鷙地說道。
    蘭繆爾驀地抬臉看他,神色有些驚。
    “別說我沒有警醒過你。”昏耀拿起剛剛喝湯的勺子,在劈啪作響的火石裏攪了攪,舀出一枚,“閉上眼,張嘴。”
    “……”
    “蘭繆爾,你是奴隸,不要忘記你用什麽換取了你的國土和子民的安寧。服從命令,張嘴。”
    蘭繆爾沉默地抿了抿唇,真的閉眼張嘴了。
    昏耀將火石往銅托裏一丟,飛速舀了勺肉湯塞進他嘴裏。
    “咳……!?”
    蘭繆爾猝不及防,肉湯又燙,他被嗆得劇烈咳嗽不止,驚愕地捂著嘴睜眼看去。
    魔王扔了勺子大笑起來,愉悅地指著他:“好騙。”
    宮殿外的冬風還在呼呼地吹著。
    半晌,蘭繆爾慢慢地也笑了,他溫聲說:“吾王今天確實心情很好。”
    昏耀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在蘭繆爾的眉眼上停了半晌,又有些刻意地移開,看向窗外呼嘯的雪粒。
    這個冬天,他有了一個人類奴隸了。
    魔王悄悄地想。
    這可是件大事,他並非唯一破開過封印的魔王,但絕對是第一個在宮殿裏養人類且成功養活的魔王。當然,這算不得什麽功績,但昏耀自己很得意,很……
    蘭繆爾:“所以,您明日真的不唱歌嗎?是不會唱嗎,還是不想唱呢?”
    昏耀:“。”
    煩死了,就應該真給他吞一枚火石進去!
    ……
    次日,淩晨時分。
    第一遍號角吹響的時候,魔王就離開了寢殿。
    按照年年的慣例,昏耀將長發編成厚辮,以雪淨身,左右腳踝各係骨鈴一枚,而後親自手捧先祖頭骨,赤.裸上身,冒著刀子似的嚴寒狂風,徒步自王庭向雪山的方向走去。
    大祭司塔達,雙手搖鈴,僅罩一件布袍,用蒼老沙啞的嗓子唱起祭歌。
    身後又有十八名青壯年祭司跟隨,同樣高聲頌歌。
    他們要這樣一路走到霜角雪山上去,次日方返。身後除了一千王庭親衛遠遠護持以外,並無其他魔族跟隨。
    期間,祭司可以喝熱水、吃幹糧以及輪換休息,但手捧骨骸的“受寒者”卻必須不飲不食。這樣嚴酷的考驗,絕非常人可以忍受。
    “王也不必總是親自主持祭奠。”
    那時天珀還未被封為少王,僅僅是魔王手下的親衛長。金眸的小女孩神色間滿是陰鬱,嘟囔道:“除了吾王之外,我還從未聽說哪個部落首領每逢冬季都要親自受寒。交給塔達老頭子去折騰好了。”
    她邊說,邊意有所指地看向旁邊的摩朵。這位劣魔將軍跟隨魔王起於微末,或許願意勸一勸呢?
    摩朵看穿了這女孩的小心思,懶散地哼了一聲:“噢,可別瞧著我,以吾王那個脾氣,我去插嘴,他隻會叫我生吞火石。”
    兩位女魔騎在角馬上,遠遠地率親衛跟隨著。
    忽然,走在前方的昏耀在風雪中側了側頭,若有所思地看向宮殿的方向。
    天珀和摩朵也不禁隨之看去。
    一個白袍人影靜靜地站在宮殿窗口處,似乎與她們的王遙遙對視了一眼。
    “哼,那個人類聖君……”天珀皺眉低聲,“吾王似乎很中意他。”
    “人類賤豬而已。”摩朵譏諷地勾唇。
    “那可是能與吾王正麵過招的人類,”天珀冷哼道,“我有種感覺,那家夥很危險,絕不會是表現出來的這樣溫順。吾王竟然就這麽把人放在身邊,隱患太大了。”
    隱患,誰說不是呢?摩朵心想,但或許對王而言,這正是一種刺激的遊戲。
    深淵裏缺少樂子,也就隻有戰鬥、殺戮和征服才能激發出興奮。
    摩朵抬眼看向王。昏耀許久才收回目光,視線重新落在前方斑駁的雪景中。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魔王的目光有些虛飄,唇角卻彎了一下,若有若無地笑了。
    突然,昏耀啟口,嘹亮而悠揚的頌歌聲在雪原上回蕩起來。
    天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脫口而出:“王怎麽……!?”
    摩朵同樣震驚:“王竟然會唱祭歌,我從未聽過!”
    不僅會唱,還將那些古樸的音調唱得如此精妙!
    別說她們,連昏耀身後的老祭司塔達,以及十個年輕祭司全都懵了,差點唱錯調子。
    魔王毫不理會,自顧自地高吟著祭歌,踩著雪往前走去。
    在長笛般淒越的風聲中,魔王的嗓音蓋過了塔達,也蓋過了年輕祭司們,蕩氣回腸。仿佛就要這樣傳到霜角雪山的山巔上,再傳到結界崖的頂端,直抵那輪虛幻的月亮所在之地。
    天珀與摩朵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珀垂下濕潤的眼睛,自言自語:“極寒節,祭奠迦索深淵的每一個冬季,祭奠每一個在饑餓與寒冷中含恨而死的同胞和先祖。”
    “如今,至少在吾王的王庭之內,終於不會再有族人凍餓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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