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療愈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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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珀的那個語氣神態,最後說的明顯就是假話。難道……此前魔王一直對他堅定聲稱的“討厭養小孩”,又是騙他的話?
蘭繆爾開始嚴肅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聖君是個愛操心的性子,甚至到了恨不得為周圍人操心到他咽氣前的最後一秒的程度。要不然,也不會將兩族的仇恨往自己的肩上背。
夜晚坐在床邊喝完睡前的藥湯之後,他忽然想起來了。好幾年前,自己的確和昏耀聊過後代這件事的,那是在他和昏耀描述人類的婚戀觀念的時候。
"一個人類隻能和一個人類婚配?並且婚配之後,隻能與那一個人合化?"
那時,昏耀板著臉,振振有詞地反駁他: “你這道理不對。先不提別的,如果愛上的人沒有生育能力要怎麽辦?如果是同性相愛又怎麽辦?"
"——那不就沒有孩子了!"
蘭繆爾失笑: "必須要有孩子嗎?"
昏耀震驚,甚至倏然站了起來:"怎麽能沒有孩子!"
但魔王一琢磨,很快反應過來了,於是收斂失態重新坐好,指著蘭繆爾道: “唔,也對,你們是人類,不愁繁衍力度不夠就會滅種的問題。”
嗯……那時候,昏耀還是挺在乎生孩子這個事的。很正常,魔族的數量逐年減少,眼看再有個兩三百年就要沒後了,自然比人族更在意血脈的延續。
難道,昏耀其實一直很想要孩子,但漸漸發現自己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才開始倔強地聲稱自己討厭小孩?
難道,魔王這些年不再找其他伴侶合化,是因為怕女魔遲遲懷不上子嗣,暴露自己的病症?難道,那天看到卷軸裏的第五句時,王的反應那麽激烈,就是為這個生氣?
蘭繆爾忐忑地思來想去,人也在被子裏翻來覆去。
曾經他有煩心事的時候,就喜歡不睡覺,獨自坐在窗邊看著崖月靜心。但現在,硫砂等侍從們將他這個病人盯得很嚴,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了。
蘭繆爾又想到,昏耀的名聲其實一直不是很好。
自少年時便如影隨形的“斷角魔王”之稱自不必說,後來又因為用人類的王城與人族俘虜“換”了聖君,被許多魔族暗地裏嘲笑過色令智昏
。
再後來,昏耀被他說動,用人類的知識改造王庭,頂著莫大的阻力做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事。當時遭受的非議最嚴重,族奸、叛賊之類已經算文明的罵法。
好不容易消停了,又因為某次大典禮上“半途而止”的慘案,傳了好一陣魔王“某方麵不行”的流言。
——那段時間昏耀委屈得厲害,蘭繆爾甚至懷疑過:等某天魔王徹底受不了了,就會把自己拽到族人麵前做一場。
但最後,昏耀也就是在晚上裝模作樣地折騰了他幾次,這件事就不再提了。
魔族把麵子看得比天重,相比之下,昏耀竟然算得上十分豁達。
他甚至說過: “壞名聲這東西,你背一次覺得丟人,覺得冤屈,仿佛天塌了一樣。但是背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蘭繆爾,我恨你也不是因為什麽斷角魔王的蔑稱,單單是我想恨你……隻在你我之間,不關其他魔族的事。"
蘭繆爾當時覺得魔王挺有意思,把恨說得跟示愛一樣。
但再怎麽說,沒有生育能力這種事,別說放在魔族,對人類來說都有點難以啟齒。昏耀不願提,也能理解。
至於天珀為什麽突然跟自己提起……蘭繆爾覺得,少王應該還是怪他。如果不是自己當年射斷了昏耀的角,魔王這些年就不必過得如此辛苦,也必然不會落下這種病。
當天晚上,蘭繆爾失眠了。
他拚拚湊湊,勉強拚出這麽個能說服自己的邏輯,但仍然覺得不是很對勁。
他一麵心想:一定要問個清楚。一麵又猶豫:問出來了又怎麽樣呢?自己又不能替昏耀生個孩子。
正在蘭繆爾糾結的時候,宮殿外傳來動靜。熟悉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
魔王踩碎了地磚上的崖月微光,他走得很緩慢,似乎肢體不太協調,右手的指甲一直輕輕抵著牆壁,似乎不這樣做就辨不清方位一樣。
"吾王!"
硫砂提著一盞小燈,倉皇地迎了上去。哪怕早有心理準備,但燈光一照,女侍官依舊倒吸一口冷氣。
昏耀的頭頸詭異地低垂著,黯淡的紅瞳被掩在黑發下,在夜色中像個移動的空殼。原本深黑泛光的鱗片,此刻如燒幹了的灰燼,全部失
去了光澤,表麵甚至浮著細小的血絲。
——任誰也想不到,那位統禦鐵騎征服了整個深淵的傳奇魔王,竟會在短短幾天就變成這個樣子。
忽然,昏耀不意踉蹌了一步。硫砂連忙扶了他一把,觸手的溫度滾燙,像是在發高燒。但侍官知道,這並不是普通生病導致的發熱,而是舊傷發作後,失控的魔息在血液中作崇導致。
"吾王,"硫砂悲痛道, "……您再這樣,會比大人更早沒命的。"
".…小聲。"
魔王的眼珠動了動,遲緩地抬起頭,指了指硫砂的嘴: “吵醒了他,就給我把一整座火石爐的火石都吞下去。"
硫砂焦急地壓低聲音:“吾王不能再消耗魔息了。蘭繆爾大人今日來向我找您,說有話要問……"
昏耀: "好啊,那就跟他說,同意搬去結界崖,我就來見他。"
昏耀推開硫砂往裏麵走去。他走過空蕩蕩的窗邊,看了一眼不再有人坐的躺椅,又將目光投向那張落下帳子的大床,不禁出神地愣了片刻。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偷偷在蘭繆爾睡著之後用魔息來為人類治療。也數不清自己連著多少天連入眠都不能。
每個夜晚,舊傷的反噬越加強烈。而每個白晝,迎來的隻有更深的絕望。
蘭繆爾甚至不
能察覺到自己每日都在接受符咒的治療,這已足夠說明收效的微弱。昏耀知道這樣不是辦法。硫砂說過,多古也說過,他怎麽不知道呢?
可他實在沒有別的希望了,他將蘭繆爾捧在掌心,卻看到人類的生命變成沙子從他的指縫裏漏下去。當年最困難的時候,魔王都沒有品嚐過這樣悶不透氣的絕望感。
今晚會怎麽樣?
哪怕隻有一點的轉機呢?
昏耀怔怔走向那張床,他的鱗尾萎靡地在地上拖行,鱗片破裂,滲出的血跡留在了地磚上。他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如果今晚仍然看不到一點轉機……他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麽辦了。
如果人類信奉的什麽光明神母出現在此時,聲稱能夠拯救蘭繆爾的話,自己會跪下祈禱嗎?昏耀不敢想,但光明神母從沒有降臨的跡象。
像蘭繆爾這樣虔誠純善的神子也不救,這樣
一個寧可獻祭自身來拯救子民的聖君也不救……神果然是假的。
魔王將雙掌在身前並攏,魔息漸漸匯聚成療愈符咒的樣子。他麵色灰敗地低喘著,垂眼看著掌中的符咒,像是托著微弱的光。
然而,就在昏耀悄悄掀開床帳的時候——
一條蒼白的手臂突然從被子裏探出來,像是在捉一個惡作劇的幼童那樣,精準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吾王,蘭繆爾翻過身來,眼眸清冷, 您想做什……
但下一刻,當人類借著微弱的崖月之光看清了昏耀的樣子時,那張原本從容的神情瞬間變了。蘭繆爾猛地坐起來: “王!?”
昏耀嚇了一跳,張口就喊: “你怎麽還不睡覺!?”
剛才劇烈的動作帶起了一陣頭暈胸悶,但蘭繆爾那裏還能顧得。
他急促呼吸,死死抓著昏耀滾燙的手腕:“天啊,您……您怎麽會弄成這樣!您出去跟誰打架了!?
昏耀張口結舌,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往臉上衝!
深夜偷偷耗命給“仇人”治病還被抓包,魔王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了。偏偏本來就被魔息反噬折磨得不太清醒的腦子,連一句狡辯都想不出來!
你-
———
蘭繆爾目光一凝,他看到了昏耀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上,隱隱有魔息符咒的微光。昏耀手一揮,飛速將符咒碎了。
你的病來得如此突兀,又進展那麽快,不合理。”魔王強作鎮定, “我用符咒試試你是不是裝……
療愈符咒。蘭繆爾說。
昏耀:……
蘭繆爾氣笑了: 您用療愈符咒試我是不是裝病……!?
人類在被褥間跪直起來,鉗著昏耀頭頂的盤角把魔王往床上摁。怒色很快染上了蒼白的麵龐:持續多久了,這幾天每晚都是這樣嗎?吾王,您連日躲著我,就是為了——
昏耀這才真的慌起來,他怕蘭繆爾情緒太激動身體又會惡化。正要服軟,後者卻忽然渾身一顫。蘭繆爾抽回了手,失神地盯著掌心,喘得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蘭繆爾!?”魔王嚇壞了,索性上床把蘭繆爾往懷裏一抱,拉過後者的右手,竟看見斑駁的血跡,頓時變色, 你流血了?割傷了?
蘭繆爾怔怔抬了抬臉,他看著昏耀頭頂的盤角,自己剛才握過的地方。
他輕輕說:……是您的血。昏耀鬆了口氣。
他從後麵細碎地親著蘭繆爾的後頸,心疼地哄道:“你要嚇死我了。不要緊,魔族的盤角裂傷最常見,明天就能長好,不要緊,沒事。
蘭繆爾將唇繃得很緊,突然咳了起來。他一邊咳嗽,一邊推開昏耀,情緒說不清是慍怒還是悲哀,就這麽瞪著他。
夜色中,那雙眼眸竟然浸著不太明顯的一點水光,不知道是咳出來的眼淚還是別的。
為什麽?
您為了我……為什麽?
昏耀的喉嚨梗住了。他哪裏……答得上這種問題。
一句話問完,蘭繆爾的神態變得茫然若失。“……吾王明明應當恨我的,”他說, 為了救一個仇人的命,為什麽?
難道,您不恨我了嗎?
昏耀更看不了蘭繆爾的那種眼神,他扭頭閉上眼,眼尾掃出鋒利的一道陰影。
他沉沉歎息: 蘭繆爾,你很久……沒問過我為什麽了。
蘭繆爾的心口突然疼得喘不過氣來。
那麽多年了,他不是不知道昏耀待他好,好得不像奴隸也不像俘虜。但至少他們還是仇人。他就想:在深淵,連愛都能割舍。王是殺伐果斷的王,是冷硬心腸的王,割舍一個仇人也會舍不得嗎?
所以為什麽又不恨我了。
蘭繆爾難過地想,這並不是他設想的離別。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可他從未刻意討好過魔王,從未想要和昏耀擺脫仇人的關係。說好永遠的仇人,怎麽能說不恨就不恨了。
“為什麽。”昏耀突然自嘲地笑了。
他笑著笑著就沒了力氣,本應該狠戾的腔調變成了無力的呢喃。
傷痕累累的魔王,將病弱的人類抱在懷裏,輕撫著那清減了
的脊背,說: “當然是因為我恨你。
蘭繆爾,你欠我的,我恨你。才七年怎麽夠,我還要長長久久地……折磨你……報複你……使用你……
“直到一百年,最好兩百年,直到我們都很老很老,曬著陽光死去……到那時,我們就一起下地獄。
蘭繆爾,你看我這麽恨你。
昏耀閉著眼,潰敗般低下了頭。他用前額蹭著蘭繆爾的肩,含著祈求低聲說: “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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