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想到，他還能有坐三輪車的一天。
    從三輪車的車鬥上看著萬秋纖細的背影努力的踩踏著腳踏板，楊則坐在三輪車行駛帶來的晚風中，在倒退的景色裏，注視在萬秋後腦勺上被壓彎的那一撮頭發。
    明明兩個人都很難開口，楊則卻覺得自己也許比萬秋還要不鎮定。
    萬秋大概就是這樣，安靜又沉默，如果不去關注他，他就像是要淡化到空氣中去。
    楊則想親近萬秋，卻不得其法。
    他沒辦法和楚憶歸一樣，輕鬆找到和萬秋的話題。
    可即便是什麽都不說，在萬秋的身邊，楊則卻不會覺得壓抑。
    天色逐漸的晚了，路燈按時亮起，和陽光的餘暉爭搶著散發光芒。
    看著一連串的燈光，楊則突然開口：“萬秋。”
    三輪車的速度變慢了，楊則見到萬秋此時從座位上微微側過頭，在聽他說話。
    “你有在晚上出過門嗎？”楊則問道。
    萬秋點點頭，又搖搖頭。
    楊則卻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萬秋想了想，說道：“爸爸要買東西……出門，晚上。”
    是跑腿的意思嗎？楊則想著。
    “那你想晚上出門看看嗎？”楊則問。
    萬秋思索著，不知道晚上為什麽要出門，但是大概晚上出門是一件好事。
    不然爸爸媽媽總不會晚上總是不回家。
    萬秋在門口停下了三輪車，回過頭去看楊則。
    “嗯。”
    萬秋明明覺得，楊則應該是希望他同意的。
    可是為什麽回應了楊則後，楊則卻沒有變得高興起來呢？
    “真的嗎？萬秋？”不是叫三弟，而是叫名字，萬秋察覺到楊則的心情似乎有些變化，不是高興的變化。
    萬秋遲疑，是不是楊則並不想和他一起出門：“那……那不去？”
    然而萬秋的話音落下，瞬間就覺得楊則似乎比起之前要更加低落了。
    萬秋不知所措。
    “答應了就不要反悔啊。”楊則從三輪車上起身，揉了揉萬秋的頭發，“去找點你想一起帶出門去的東西，晚上二哥帶你出去玩。”
    萬秋茫然的點頭，被推了一下後背。
    楊則進門看到了下樓的楚憶歸，想了想問道：“四弟，晚上我會帶三弟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
    楚憶歸站在樓梯上，對楊則的邀請，偏頭認真的思索了。
    “今天是周五吧，晚上應該會很熱鬧，是要去噴泉公園，還是直接去看收費景區夜景？”楚憶歸問道，“我其實比較推薦去遊湖，晚上從湖中看岸邊的燈火也很有趣。”
    楊則揚眉：“為什麽不是餐廳？”
    “哥哥怕生，或許會更喜歡在人群中，人多了，哥哥被注意的幾率就越小了。”楚憶歸說道。
    楊則明白這是楚憶歸在給他提議，說：“你呢？萬秋什麽地方都沒去過，可以多去看看，不如選你喜歡的地方？”
    “今天老師布置的課業有些困難，我晚上的時間都打算交給學習。”楚憶歸攤開手，聳聳肩，“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你的成績這麽好還要這麽刻苦學習，其他人可怎麽活啊？”楊則忍不住調侃道。
    “二哥可沒這個資格說我。”楚憶歸回應楊則的調侃，“去玩的時候可以吃點小吃，哥哥的食量不太多，如果想讓他吃的豐富點，得一次少買點。”
    楊則卻是問道：“吃的太複雜會不會對胃不好？”
    “哥哥的胃很不錯。”楚憶歸甚至誇張的比了個大拇指。
    萬秋站在樓道口，看著在下方很熟稔的在聊天的兄弟。
    雖然看不到楚憶歸的表情，可萬秋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楊則的笑容中，滿是高興。
    聽不清說什麽，萬秋卻沒有感覺到兄弟之間交流的滯澀。
    萬秋無意識的抓握著樓梯的欄杆。
    他不曾見過別人的孩子在家裏是如何和爸爸媽媽相處的，他也無從對比。
    但是如果同樣是兄弟，在自己麵前的二哥，為什麽不能和在弟弟麵前一樣高興呢。
    萬秋坐上副駕駛，偷偷的仰望著楊則的側臉。
    楊則一直目視前方，認真專心的開車。
    車裏很安靜，沒有放音樂。
    在萬秋的視野中，楊則似乎始終在冒出‘高興’‘不高興’‘高興’‘不高興’的奇妙的循環。
    楊則是萬秋見過的情緒起伏最快的人。
    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從窗外能看到非常明亮的燈火，這裏和萬秋所見過的夜晚完全不一樣。
    一直都隻在老舊居民樓和城中村的混居地，夜晚開門的一般都隻有餐館和飯店，最漂亮的招牌也就隻有酒店，就算是他們附近的小公園都隻能看到一些彩色射燈而已。
    可是這裏……
    完全超出了萬秋的認知範圍。
    這是……
    龍嗎？
    從高架橋上遠遠的能看到那一片被燈光點綴的極其明亮的燈帶，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飛龍的鱗片細細密密的匯集成一條長長的龍身，在夜間燃燒著最出色的光彩。
    隨著他們距離那明亮的地方越來越近，萬秋的眼睛裏被倒影出的漂亮的燈光更是越發的色彩斑斕。
    楊則找到了車位後，卻是對副駕駛的萬秋說：“坐好。”
    萬秋眼巴巴的看著楊則下車，一時之間腦海中浮現出‘二哥是要把我丟在車裏嗎’的想法。
    然而楊則隻是繞過了車頭，到了萬秋的身邊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高大的男人彎下腰解開了他的安全帶，拉著他的手下了車。
    楊則低頭檢查了萬秋的手環，又捏了捏萬秋黑色的小腰包，確定手機好好的被放在裏麵。
    “不要鬆開我的手。”楊則厚實的手掌握住萬秋，萬秋迷惘的仰望著楊則。
    楊則拉著他逐漸的向著明亮的光芒中走去。
    萬秋始終都沒有見到楊則一直看著他，可楊則時不時的回眸和握緊的手，萬秋隱約察覺到了什麽。
    萬秋並不在意和人擦肩而過，卻很在意被人一直觀看著。
    他沒有可以吸引人目光的優點，那麽一直在看他的人，定然是在看他的缺點的。
    缺點是不會被喜歡的東西，如果被人注視著缺點，萬秋也會緊張。
    而現在……
    萬秋覺得好像楊則對陌生的看向自己的視線的時候，都會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比萬秋自己還要敏感和緊張。
    就像是如果鬆開手，他就會丟掉一般。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萬秋好像貼在楊則的身側。
    萬秋莫名的，好像感覺不到自己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強烈的抗拒著別人的視線。
    像是通過握住的手，萬秋所有的緊張都傳遞給了楊則一樣，楊則緊繃著神經，正在代替萬秋經曆緊張的情緒。
    萬秋眨巴著眼睛，看著即便想要用力握住，可是又力道不大，此時已經因為緊繃而青筋微微鼓起的男性厚實的手掌，萬秋也回握住了楊則。
    楊則的腳步停頓，他低下頭來看萬秋。
    而萬秋也在注視著楊則。
    萬秋眼睛微微睜大，那些總是時不時的會冒出來的‘不高興’，好像突然消失了。
    高興像泡泡一樣一串串的冒出來，炸開在空氣中，飄散出高興的淺淺的香氣。
    萬秋見到楊則對著他伸出了另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萬秋跟在楊則的身後，大膽的看向了周圍的一切，他們正在一步一步的向著光芒的長龍中走去。
    這是萬秋第一次知道，原來夜晚也可以如此熱鬧。
    穿著漂亮的男男女女成群結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大家相互之間都沒有什麽交集，卻在共同的享受著夜世界的樂趣。
    明亮的宛若白晝，四處都是開放的店鋪，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各樣的完全沒有聞到過的食物的香氣，萬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不久後萬秋的手中就多了剛剛買回來的小糕點，甜甜的香氣從口中直接蔓延到大腦，甜味產生的幸福感讓萬秋抿著唇，舍不得讓香甜的氣味跑掉。
    明明是夜晚，卻吵吵鬧鬧的，似乎在這裏根本不用擔心擾民的問題。
    在道路邊緣有擺著地攤賣著亮晶晶的裝飾品的東西，萬秋的腦袋上也被扣上了一顆閃閃發光的小星星。
    萬秋意識到，他的腦袋上麵的小星星在發光。
    莫名的產生了一種，自己現在肯定亮閃閃的很漂亮的感覺，連走路都顯得有些拘束了。
    萬秋從來不知道原來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明明不是沐浴在陽光之下，可燈光似乎帶給了這個世界另外的色彩。
    是人類給自己的黑暗增添的顏色，是快樂和發展的聚集地。
    萬秋咬著烤腸，滿口流油。
    楊則基本沒有和萬秋說過什麽話，他隻是握著萬秋的手。
    楊則本身以為自己沉悶的個性並不會招小孩子喜歡，至少他見過的孩子基本都會害怕和他對視，他似乎天然的會引起孩子的反感。
    他大概也明白這種感覺，孩子不會喜歡嚴肅的人，加上遺傳了父親的樣貌後，又因為母親的特點而讓他目測上去有些許凶悍。
    楊則如果溫柔的、刻意的討好著去說話，反而容易嚇哭孩子。
    可是萬秋似乎並不是從樣貌上去判斷一個人的好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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