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斜鉤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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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墓挖掘之事後,談瀟不止和穆翡保持聯絡,也加了季老和莫教授的微信。
    雖然兩位專家都忙於發掘,不可能經常和談瀟這個高中生熱聊,但總歸是有個聯係方式。
    次日談瀟一醒來,就收到了季老發的語音:
    【談瀟同學,我們的發掘工作非常順利,預計下周會召開首次發布會上通報情況,真是多虧你和404辦的同誌。我們給404辦寫了感謝信還準備了錦旗,準備也給你們單位,呃你們學校發一封感謝信,還有公開感謝。】
    說起來,穆翡也在404辦那邊按外包價格給談瀟申請了一筆報酬,為他之前兩次出手相助,這事情一碼歸一碼嘛。財務走流程要點時間,數額不算很高,但總是個心意。
    季老說的感謝呢,就是發掘隊這邊自己的了。要不是不方便說,豈止感謝信這麽簡單,正在拍攝的楚王墓考古紀錄片怕不是都得專門拍一個章節。
    這是談瀟和季老加了微信後第一次交流,季老起得早,談瀟看到時已經是七點了,趕緊說:【謝謝季老師。】
    他又問:【您想好怎麽編啦?】
    季老:【……】
    關於這個“學術造假”的問題,季老和自己的團隊也是琢磨了很久,他們現在很多東西是先有了考古結論,再去推導。
    那麽有些東西要不要公布,要不要編,該怎麽編,都得斟酌。這些東西現在比現場發掘工作要麻煩多了,材料能把人頭寫禿。
    甚至包括給談瀟寫的感謝信,也不能說實話講細節。
    季老:【……這不是還要和你對一下口供,以後對外說辭,請你宣稱你家裏有口頭傳說。】
    談瀟當然沒意見:【okok】
    他邊說著就邊起床下樓,談春影還沒起床,這個不稀奇,作為全職巫師,談春影的工作時間向來比較自由懶散,反正吉時都是自己定的。尤其現在不接待遊客,又沒有表演邀請。
    談瀟從小就知道獨立,自己出門買了灌湯包。
    回來的時候,談春影也起床了,坐在院子裏一邊紮鬥笠一邊跟人打電話:“對對,回是回來了,腦震蕩還沒好全呢,這怕是頂不上。”
    那邊又說了什麽,談春影“哦”了兩聲,張嘴咬了一口談瀟遞到麵前的包子,說道:“我也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要不讓我兒子單獨上,你看行不行?”
    談瀟:“?”
    又要把他賣去哪裏打工啊。
    談春影掛掉電話,對談瀟道:“還記得最近搞那旅遊節吧。”
    談瀟:“嗯。”
    旅遊節天天看宣傳,南楚人人都知道,而且除了談春影的事,談瀟印象很深的就是,旅遊節開幕式和超級月亮差不多時間。
    “原先開幕式不是叫我去表演的,你也知道我腦震蕩了,沒搞成。”談春影有點遺憾地跺了下腳,一想到少了個露臉的宣傳機會就氣死啦。
    “不過後麵還有各種各樣的項目,現在又叫我去演出,原來安排的一個節目臨時缺人。”
    南楚這幾年著重開發旅遊業和夜間經濟,這次旅遊節也是下了本的,正值旅遊旺季,開幕式政府還搞了晚會。
    也不是開完幕就算完,後頭呢,安排了各種定期街頭快閃表演、街頭民俗表演之類的節目。
    這次,就是要在號稱“南楚十景”之一的月山公園辦露天表演加燈光秀,是把民俗文化和流行文化結合起來,以期吸引更多年齡群的遊客。
    “可不能又錯過了,開幕式我就沒去,他們請人去跳的端公舞。”談春影提起同行還有點耿耿於懷,雖然不是他們故意搶的生意,但結果沒差,這年頭文旅行業競爭也大啊。
    “這個表演我問了,在周六晚上,你那天也不要晚自習。他們好像還請了個樂隊,米婆婆那個廣場舞隊就來伴舞,一起合作,到時候提前彩排合幾次就行。”
    談春影想起來談瀟都高二了,又有點猶豫,“你作業現在多不多啊,你要是寫不完,我就自己去,半小時應該撐得住吧。”
    “別別,下周六?我去。”談瀟覺得還是讓談春影多休息休息吧,雖說身上放了護身符,多少還是擔心,他親媽這人莽得很。作業倒不是問題,也不是第一次協助他媽做類似的演出了,隻是要他自個兒挑擔子,還是第一次。
    不過伴奏敲鼓而已,問題不大。
    談春影這邊一答應,那頭海報立刻就加上了談瀟的名字。
    談瀟看了一下,他們的節目夾在一個少兒昆曲節目和一個歌曲聯唱節目中間。他的名字後頭還打了括弧,寫著南楚非遺文化傳承人。
    他原也沒當回事,結果到了學校,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同班同學來找他,期期艾艾不太敢搭話。
    站了半天,談瀟也耐著性子等他們說話,大眼瞪小眼,不說話他怎麽知道對方都是誰。
    半天,那倆同學才喊他:“談瀟?”
    “嗯?”因為不在座位上,談瀟也叫不出這倆的名字。
    “那個,我們看到一個海報,你是不是要和祝融樂隊合作?我特喜歡他們,你能不能幫忙要個簽名。”
    “打擾了打擾了。”
    “你沒空也沒關係……”
    倆人忐忑地看著談瀟,就怕被拒絕了,沒看談瀟對孔宣多冷酷麽。
    祝融樂隊正是南楚市邀請來,要和靈師聯合表演的樂隊。
    “可以,他們有空的話我要個簽名吧,寫一下你們的名字。”談瀟倒是很好說話,都是同班同學嘛,幫忙要個簽名順手的事。
    那倆同學一邊在他本子上寫自己的名字,一邊想抹淚,高一就和談瀟同班,他眼裏終究是沒有我們!
    ……
    談瀟平時也不太關注樂隊,和同學聊了幾句後才知道,這個祝融樂隊是楚省本地樂隊,常年在省城活動,不管在本地還是全國的愛好者圈子裏,也算小有名氣了。
    加上他們創作內容多取材本土文化,這次才請了過來。
    這次樂隊要表演三首歌,談瀟和廣場舞隊給他們助演其中一首叫《離火》的歌曲。
    談瀟隻需要在前奏、間奏還有最後擊鼓,增加一點民俗氛圍,所以彩排其實也沒什麽難度。
    到了星期六,談瀟就把家裏的鼓收拾出來了,擦一遍。
    孔雀大神現在好像常駐人間,看他在收拾鼓,又從供桌走了下來,施施然道:“你要去哪裏做法?”
    “不是做法,去表演。”談瀟扶著鼓道。
    孔雀大神一聽,大約有點不是滋味,繞著那鼓走一圈,負手道:“凡巫音,娛神也。”
    孔雀大神的意思是,在祭祀中巫師們用歌舞取悅神靈,音樂和舞蹈的誕生,都與原始宗教脫不了幹係。
    “嗯嗯,現在是人間藝術結晶。”談瀟拖著鼓往外走,“大神保佑我演出順利。”
    隻聽孔雀大神在身後重重“哼”了一聲,談瀟卻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談瀟跟著談春影出發,談春影雖然不表演,也得去現場鎮著,和主辦方溝通。
    倆人提前半天去演出現場彩排,舉辦地也就是月山公園麵積極大,裏頭有山有水,免費對市民開放,向來是南楚市民郊遊、散步、納涼的好去處。
    舞台已經搭好,後麵還有活動板房作為臨時休息室和化妝間。
    直到這時候,他們才見到祝融樂隊四個成員本尊,由主唱兼鍵盤、貝斯、吉他、鼓手組成。
    女主唱先和談春影握手,接著便饒有興味地看向了談瀟。
    “還真是個小弟弟哇,你好,我是阿毛,也可以叫我毛毛姐。”女主唱想捏談瀟的臉,笑嘻嘻地道,“咱們也算半個老鄉呢,我奶奶家就在南楚,家裏好些親戚還在這裏生活,你是哪個學校的?”
    “南楚一中。”談瀟悄悄記這幾位的外貌特征,還好他們一個個因為穿了表演服,都極為明顯好記憶。
    “我有個表弟也在南楚一中上高一呢,說不定你們還見過。”毛毛笑嘻嘻道。
    可惜談瀟在學校認識的人實在有限,同班同學好多都不熟,何況不同年級。一方麵是因為臉盲,更多的可能還是他業餘時間盡在家幹活學習了,一個人的精力隻有那麽多嘛。
    “對了,弟弟,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是咱們合作?”毛毛把夾克脫了,露出身上的花臂。
    不是因為前一個合作的沒時間了嗎?找我家來替補的。談瀟很想這樣說,但他想了想還是道:
    “楚人的先祖重黎擔任火正,被命名為‘祝融’,而祝就是巫祝的意思,和靈師同屬巫文化,這首歌也寫到了很多古代火神話,巫鼓樂能夠增加氛圍。”
    樂隊四人:“……”
    “我去,你這麽一解釋,我都要覺得咱們是天作之合了。”毛毛震驚地道,“哈哈哈哈,不過我其實想說,來之前我看過談女士表演的視頻,覺得很配。”
    談春影在旁邊微笑點頭,確實很有民俗藝術家派頭。
    嗨,她表演這麽多年,那滿互聯網都是她的蹤跡,甚至還有自己的賬號。
    “咱們合一合唄。”毛毛抓緊時間領談瀟和歌,試一試音響。
    談瀟帶來的鼓也是豎立的,鼓邊雕刻著鳳擒蛇的花紋,和楚王墓中那“鳳鳥懸鼓”可以說是一脈相承,很有楚地氣息。這也是為什麽,談瀟之前能一眼認出來鳳鳥懸鼓。
    “你這是古董嘛?看起來很有年代感。”毛毛忍不住去摸鼓身。
    “是仿品,正品確實有很多年曆史,我媽捐給博物館了。”談瀟解釋道,他們家以前其實有不少老古董傳下來,尤其是靈師必備的鼓、弓等法器,“隻是製作方式還是手工的,也用了估計有十幾年了。”
    “難怪,那也是用了挺久。”毛毛很喜歡那鳳鳥花紋,還用手機拍了一下。
    現場的演員已經很多了,大家都得提前來化妝彩排。談瀟還看到一群也就小學低年級的孩子跑來跑去,估計就是他們前麵那個少兒昆曲節目了。
    昆曲起源自昆山,但這門藝術早已傳揚到各地,楚省也算得上戲曲大省,本身有數十種之多的本地劇種。因昆曲受人喜愛,在南楚也有昆曲劇團,吸納了一些本地劇種的特色,平日演出、開班,在本地戲迷裏也是有些名氣的。
    這次娃娃們要演的是一出包公戲,也就是以包拯包公為主角的戲碼,像什麽《秦香蓮》《赤桑鎮》都是包公戲。
    他們要演的,則是昆曲裏的包公戲《包公賠情》段落。
    談瀟伸手扶住了一個跑跳時撞在自己腿上的小孩,拎起來遞給家長。
    “不好意思啊。”家長行雲流水地接過去,“走走走,該勾臉了。”
    那小孩長得圓滾滾的,還挺可愛,回頭衝談瀟調皮地擠眼睛。
    談瀟看得好笑,見他被抓去按在凳子上,化妝師用油彩快速給他勾了個陰陽臉,眉心又畫了個斜斜的月牙。
    向來包公的臉譜,都是黑白陰陽臉,加上一個月牙,對應傳說中包青天日審陽,夜審陰。
    那化妝師勾畫完,又趕場其他地方的下一班工作了,隻是他人剛走,這次的舞台負責人就來檢查了。
    “我說這一個臉是不是畫歪了。”負責人對戲曲臉譜也不是很了解,隻知道這個看著歪歪的很不舒服,搞得他強迫症都要犯了。
    孩子家長訥訥道:“那化妝師都走啦,好像,是有點歪了……”
    其實小孩全妝表演也沒幾次,平時都是素身唱,家長也真沒觀察過,這臉譜細節是什麽樣子,月牙歪不歪。不說還好,一說,真是歪歪的有點別扭。
    “看得我難受,唉人怎麽就走了,您受累給他改改吧。”負責人匆匆吩咐,就奔向下一組人了。
    家長撓頭,這也沒油彩了啊,幸好他老婆有白色眼線筆,再借了眼線膏,就自己這麽塗塗畫畫起來。
    扮上包公的小演員鼓著嘴道:“我們老師每次都是這樣畫的。”
    “那是你們老師哈。”孩子爸努力控製不要手抖,把那月牙給修正了。
    ……
    到了晚上七點半,節目也就正式開始,先是月山公園的山水燈光秀,立刻聚集起了大量人群,有遊客也有市民。
    談瀟候場時也不待在活動板房內了,和談春影一起到外麵看燈光秀和節目。
    大概半個小時左右,談瀟就看到一群扮好戲裝的小毛頭往台上跑,那小包公路過的時候,他摸了下小家夥的腦袋。
    這都化了妝,他難得的辨認起來不困難。哎,要是每個人都勾著不同的臉譜就好了。
    小包公回頭認出談瀟,衝他吐了吐舌頭,
    “嘿,這小孩兒。”談春影不經意瞥見,叫了一聲,“月牙怎麽畫歪了。”
    “嗯?”談瀟是看著他化妝的,知道這事的原由,隻是他有點不解,“沒有吧,原來才是畫歪了,後來負責人讓他爸媽給修正了。”
    “不是啊,咱南楚舊俗,不管什麽班子,包公臉的月牙就是倒著畫的。”談春影好笑地道,“傳說的是以前戲班子有畫正,結果鬼魂們以為這是真包公,紛紛來告狀。”
    “還有這個講究?”談瀟這才知道談春影為什麽指著明明是正的臉譜說歪了,原來這月牙本就該斜畫。
    “嗯嗯,不過他們小孩兒,也沒事啦。”談春影無所謂地向前兩步,“你說這小孩唱戲,真是蠻可愛的哦。”
    伴隨著密集的鑼鼓點,小演員已經上台了,還是全開麥,像模像樣地邁步,瞪著眼睛念戲詞:“正氣凜凜天地動,銅鍘閃閃神鬼驚!”
    台下都很捧場地喊起來:“好!”
    這小演員還真不怯場,台下叫好,他表現得更穩了,唱念做打,一絲不苟。
    小包公邁著圓場步,一轉身再次麵對舞台下麵,眼睛瞥到台下有倆人幾乎貼著台口來了,一男一女,身形較為矮小,身上穿的都是漢服。
    這年頭把漢服當常服穿的真不少,尤其是南楚很多景點旁都開著漢服寫真館,遊客們穿著漢服晃來晃去,滿大街的公子娘娘毫不稀奇。
    就是小包公他們班上,也有很多小女生會穿改良漢服小裙子,因此這倆觀眾的穿著沒讓他感覺不對,隻是他們巴著台子直勾勾盯著自己,有點怪怪的。
    按理說觀眾是不能靠這麽近的,下頭還有保安啊,可是保安愣沒管這倆人。
    小包公一邊表演,一邊心底奇怪而想不通。
    就是這會兒,他一拍驚堂木,命人開鍘,了結此案,台下兩人聽了,兩眼放光,竟是往台上爬來:“輪到我們啦,輪到我們啦!”
    談瀟也注意到舞台前有倆人了,但是保安也沒說啥,他還以為是不是也是演員呢。
    但是那倆往台上爬的時候,談瀟就覺得不對勁了,非但是沒人阻攔。
    ——這兩人一爬,全身都露了出來,包括貼著牡丹剪紙的鞋底。
    再一細看,他們所穿的“漢服”所有飄帶都未打結,秋老虎正烈的天氣,他們卻穿了五套上衣,下身看不清,但明顯也不止一件,顏色是表藍裏紅。
    五領三身,鞋底貼花,這談瀟要是還認不出來就怪了。
    這二位穿的,是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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