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離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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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瀟被穆翡說的可能性狠狠惡心到了,應下之後就走出了小遊園,繼續向家的方向走去。隻是在他打電話的短短時間裏,孔宣已經匯入人流,不見蹤影了。談瀟有點遺憾,不過想來以後還有機會。他還一直不知道,自己這個街坊具體是住在哪裏。
    回到家中,談瀟首先就往廚房走,掀開電飯鍋確認裏麵沒有老鼠屎。
    談春影看到這一幕,不禁搖了搖頭:“兒子,沒有剩飯了,想吃得再蒸。”
    “我不吃。”談瀟往二樓跑。
    他本想進了房間呼喚孔雀大神,結果一進去就看到孔雀已經坐在飄窗上,冷冷看過來,登時噎了一下,“大神,你怎麽知道我找你?”
    孔宣:“……”
    孔宣都懶得說話,橫了他一眼。
    哼,拋下他在小遊園,就是為了跑回來和他說這件事是吧。明明隻要最多半小時,就能知道他們是同一個人了,給你機會你不要,後悔死你後悔死你後悔死你……
    “穆翡姐告訴我,仲大胡子越獄了,她提醒我仲大胡子報複心重,說不定上你的飯裏麵拉老鼠屎。”談瀟一邊說一邊在抽屜裏翻找。
    孔宣一下忘了生氣:“他敢!”
    孔雀在此,死老鼠敢如此放肆?談瀟這話,簡直就是危言聳聽!
    更讓他嫌棄的是,“404辦是怎麽回事,還能讓死老鼠逃跑?我就說當時應該把它頭也刷了。”
    “……不要這麽暴躁嘛。”談瀟讀書這麽多年,房間的每個抽屜幾乎都收納得滿滿當當,各有用途。他從不常用的抽屜裏翻出來三枚老銅錢,“大神,它現在全靠一身過硬的占卦本領逃竄,但是我想,它總不能比我靈吧?”
    談瀟看著孔宣笑。
    就算他沒怎麽練習,借孔雀大神之力,此卦怎能不靈。
    畢竟孔雀是腳踢筊杯的存在。
    楚巫最著名的卜卦方式其實是茅卜,也是用草。所以《離騷》裏麵寫“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餘占之”,就是在描述楚巫占卜。但談瀟也沒工夫出去拔草,拿銅錢起卦也是一樣的。這玩意兒他練習不多,塞在抽屜最深處。
    還想占卦靈應?孔宣瞪了他一眼,還在惦記自己放水沒放成的事情。
    而這時候,談瀟已經把銅錢拋了出去,然後逐一記下來,組成卦象,正要解讀時,原本想給他點顏色看看的孔宣還是沒忍住,上前把卦象撥了撥,隻見上下兩爻如火苗跳躍。
    “離卦?”談瀟腦海中迅速出現了相應的卦辭,“離,為火,為日……為甲胄,為戈兵。”總體來說離卦是吉兆,光明之象,不過這些意象和仲大胡子似乎都扯不上邊他想知道的是仲大胡子在哪啊。
    如此簡單的卦象,是可以做出繁多解釋的。
    “嗯還有,離,方位在南……難道仲大胡子在城南?但這範圍也太廣了。”談瀟看向孔宣。
    孔宣:“解卦,是巫師的修行。八卦易理源自河圖洛書,蘊含天地至理,每個巫師都自己的解法。”
    談瀟:“大神,你不知道就直說。”
    孔宣:“……”
    孔宣惱怒道:“隻是我辦事從來不靠理!”
    談瀟:“…………”
    大神發出了怎樣的暴言啊……!
    不過也有點道理,仲大胡子當初那麽能算,在孔宣麵前不也算盡而跪。
    談瀟索性把卦象拍下來,發給穆翡,想必404辦有得是學霸來解析。發完談瀟也就不糾結了,仲大胡子被抓前多注意點飯裏有沒有屎就行了唄。
    談瀟又把家傳的法衣給拿了出來,校慶晚會要用的。靈師祭祀用的衣服有很多套,大儀式,小儀式,射箭的儀式,跳舞的儀式。他拿出來的這一套也是老物件了,繪著大片羽毛的紋路,色彩濃烈。跳《羽舞》,自然要模擬神鳥的形態。
    正整理著配套的裝飾,談瀟察覺孔雀大神看著這邊,禮貌地問道:“我們學校校慶,大神到時候要來看麽?”
    孔宣不鹹不淡地道:“叫我去什麽。”
    “的確是娛人之作,我是覺得大神還沒去過我們學校,可以來參觀一下。”談瀟自覺和孔雀大神關係已是親近,當然想分享生活,雖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底總有點怪。
    孔宣:“……”
    孔宣差點沒氣暈,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談瀟對著空氣愣是沒想明白,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從前他可能會想,這是仍然接受不了娛神之作變為娛人之作,但現在,好像有一絲微妙,或許是他的錯覺?
    ……
    “寅上起月,月上起日。”仲大胡子沒了道具,隻好徒手起卦,以六壬起課,卜算自己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跑。
    可歎啊,他躊躇滿誌偷渡來到南方,要再謀一番事業,還沒機會好好闖闖就已結束。
    他掐著自己的爪子,胡子都在顫抖,算來東方是404辦自己逃出來的方向,凶,南方是南楚一中所在,大凶,北方是回自己老家的方向,但是必有關卡,凶,那就隻能往西邊試試了,雖然西邊卜出來也是凶。
    不過,仲大胡子怎麽看也有逢凶化吉之相,值得勇敢闖一闖,總比待在牢籠裏要好。
    他在連日關押的精神壓力和饑餓之□□型已是消瘦不少,但尚為靈活。
    逃到一處看起來是工地的地方,仲大胡子就十分小心,因為根據他的求生經驗,一般這種工地都會養貓、狗,用來防鼠防賊,對他相當不利!
    但這個工地好像不太一樣,人們看到它一閃而過的身影,竟然以為是隻白貓,衝他“咪咪咪”的喊,還有人去給他拿吃的。
    “莫教授,那裏麵好像有隻貓貓。”
    “是嗎?第一次看到咱們這兒有野貓,比較偏僻應該是野貓吧。”
    “喂點吃的趕緊趕走吧,這裏比較危險。”
    危險?你是不知道我曾有多危險!
    仲大胡子躲在縫隙裏,看到麵前被塞進來的半塊麵包,極為鄙夷,仙家是最愛幹淨的,要是平時,他不但不可能吃人家剩的、放在地上的食物,還得好好懲戒一番。
    可現在,鼠落平陽被人欺!
    仲大胡子伸出爪子,揪住了麵包窸窸窣窣吃起來,還是忍不住把外皮揪了揪,好歹幹淨點。可吃著吃著,他就覺得背後有點發涼,好似被什麽注視著的感覺。
    仲大胡子極為敏感,隻是一點點異樣,他也立刻放下麵包,觀察了起來,從那縫隙向外看著,可是外麵隻有一片橙黃色。
    奇怪,外頭明明是……
    不對。
    仲大胡子渾身冰涼,甚至沒空起卦,胡子顫抖著,感受到氣流……他猛然一個向後躥,那橙黃色的物體果然也跟了過來,隨著堆放的雜物被擠開,露出了碩大的蛇身。
    雄虺!
    難怪卜出來也是凶。
    仲大胡子眼前一黑,他就說這工地沒貓也沒狗,感情是養了蛇!可你們南方是怎麽回事啊,高中生養孔雀,工地養雄虺!
    太難混了……仲大胡子爪子發麻,不要命地往前跑,不停以物象起卦,快速斷凶吉,左衝右突,身後就是雄虺那令人窒息的冰涼視線與血盆大口。
    仲大胡子曾無意中占到自己的死劫,乃是葬身人腹,不是死到臨頭誰也猜不到具體是誰人之腹,他一度還以為是葬身孔雀大神腹中。現在看來,難道是雄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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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因為雄虺在陰陽間轉換,仲大胡子也憑經驗在陽路與陰路間逃竄,他修久了化氣成精,借陰路並不難,隻是陰路多鬼,鬼中亦多有404辦的探子,眼下為了逃命顧不得那麽多了!
    也不知道悶頭跑了多久,仲大胡子才虛脫地發現,雄虺竟沒有再跟上了,是因為覺得它不值一追,還是保安不能跑太遠呢?
    這地方他有點眼熟,因為離南楚一中已經不遠了。
    仲大胡子忽然看向地上,這裏散落著幾根筷子,他就著這意象一看,竟是個離卦第四爻:焚如,死如,棄如!
    好凶的卦象。仲大胡子的胡子又在顫抖了,恍惚間,他轉頭看去。
    在他麵前的,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
    校慶日,談瀟一早就把表演用的東西搬到學校去了,談春影開車送他,還問要不要幫忙一起弄到裏頭去,談瀟想想還是拒絕了,關於他和什麽紋身大佬的傳聞還沒過去多久,談春影這一出現不是謠言又要複蘇了,還是請保安大叔幫忙吧。
    一中的校慶以晚間的晚會為主,是校團委承辦的,白天主要是一些往屆校友的活動,校園內還有一些學生們的書畫展出。
    所以談瀟下午就提前離開教室了,得去提前準備演出。
    談瀟離開後沒多久,紀匯明的身影在走廊外閃現,引得一陣惶恐,倒不是來突擊檢查紀律的,他探身進來,對林仰招手:“人手不夠,你找幾個男生,去幫晚會搬道具。”
    “好嘞!”林仰應了一聲,“可不是不夠,光瀟崽的大鼓就得倆人搬吧。”
    林仰看了一圈,點了兩個男生,又看向孔宣,遲疑起來。
    他還沒說話,孔宣就不耐煩地道:“行,去就去吧。”
    林仰:“……”我說什麽了?
    他也不好意思攔著孔宣出力,一行人往操場走,此時體育器材室充當了化妝間、道具室。
    鬧哄哄的現場,孔宣可以聽到周圍的同學幾乎都在討論談瀟,他們很期待晚間談瀟的現場表演。
    “嗚嗚我以前和談瀟一個初中的,他藝術節也表演過節目,把我們都看瘋了。”
    “今天好像是跳舞耶,公眾號有說是《羽舞》。”
    “第幾個出場啊,想看想看想看。”
    羽舞同樣是祭祀之舞,而且顧名思義,和羽毛,和鳥,和鳳凰脫不了幹係。那四舍五入就是和孔雀脫不了幹係。
    孔宣不由傲然。
    歸根結底,這些人都是托他的福才能看到。
    “啊啊啊啊!”
    忽然此起彼伏一陣壓抑的歡呼,壓住了原本鬧哄哄的後台。
    孔宣循聲看去,是一扇門打開後,談瀟的身影露了出來,他身處半明半暗之間,身穿赭紅色與黑色相間的羽紋法袍,頰邊是化妝師勾畫的蛇紋,腰間係法鈴,頭上以明相的方式戴著孔雀麵具,和多數時間行儺儀不同,麵龐露在外。
    雖說孔雀已是談瀟的宗主神,理應用暗相,但這番佩戴,明顯是為了表演更方便,而非遵守傳統。
    孔宣還未親眼看過談瀟的盛裝作巫師打扮,尤其比起尋常的巫儀,談瀟的裝扮更多了表演的光彩華美,粗陋的候場區,乍然出現的談瀟讓他一時失語。
    “瀟哥!迷人哦!”
    不同某些人的沉默,林仰揮舞著雙手喊出來,恨不得大家都知道這是他同桌。
    “別瞎喊了。”談瀟這才注意到他們,擺了擺手,目光落在孔宣身上時遲疑了半秒,辨認出來,“孔宣?”
    ——談瀟已經能比較快地判斷出孔宣了。
    “嗯。”孔宣隨著其他人一起走到談瀟麵前,目光有些飄忽,不時就落在談瀟頭上的麵具和羽飾。
    林仰摸著談瀟衣擺翻卷的羽紋,隻覺得同桌不但是打扮得氣場十足,如同古代大巫,而且行止從容,完全駕馭住了這身華麗的法袍,“你們看看,這往前幾百一千年,就是大祭司啊。”
    “啥大祭司,叫國師。”
    談瀟:“……你們夠了哈哈哈。”
    “還有這衣服看起來好精美,而且有點年頭的感覺?”有同學忍不住道,這一看就和一般的演出服不同,像是什麽古董衣。
    “當然了,這是我們家家傳的。”談瀟也不是每次表演都會穿,隻是因為晚會導演特意和他商量了。
    “家傳的?那就是阿姨傳給你的,難怪這麽精致哈哈。”
    楚巫的著裝自然也沿襲了楚地的風格,長袍大袖而色澤鮮豔。
    林仰作為談瀟的老同桌,熟稔地給大家科普:“法袍通用的好吧,而且就算穿裙子也不奇怪啊,上古時候都是女性做巫師,瀟瀟說有些地方的男巫師還會特意把自己裝扮得接近女巫呢。一些男巫師,甚至還要穿八幅羅裙。”
    “原來如此,長見識了。”
    “嘿嘿,還有就是,咱們楚地自古以來選巫覡,格外講究男俊女靚,”林仰的手在談瀟臉邊作開花狀,“就是要這麽好看,才能讓神靈喜愛喲。”
    “哈哈哈哈哈愛了愛了!”同學們哄笑起來,談瀟這個演出裝扮確實是好看。
    唯有孔宣沒跟著起哄,發黃的燈光下也沒人看得出來他偷偷看幾眼談瀟,臉頰飛起了淡淡的紅色。
    這些人真是……!
    談瀟也笑,林仰這麽說,又讓他想起了孔雀大神。隻是孔雀大神應該不會那麽膚淺看顏值吧,還是得看手藝。
    “談瀟?你的鼓先搬到台後去唄,到時候比較方便。”導演王曉安過來說了一句,談瀟的懸鼓比較大,他前麵一場也有許多要收拾的,為免到時候忙不過來,提前做好一點工作也是必要的。
    “好。”談瀟拍了拍鼓麵,“幫我搬一下吧。”他這掛了一身道具法鈴法印的,肯定是不適合幹“重活”。
    孔宣和林仰兩個同桌當仁不讓,把懸鼓架到了台口去,這時候已經陸續有同學提前搬著凳子來操場了,遠遠望到談瀟就一陣喧嘩,從反應都能看出來,估計這就是今晚大家最期待的節目了。
    王曉安在台上最後檢查燈光,回頭道:“談瀟,你過來看一下這個?”
    談瀟站的位置麵前沒有上舞台的台階,要上台最好是繞半圈,但他懶得繞了,想直接上去,撈起衣擺就要直接跨上去。
    不想舞台太高,還是被絆了下,幸好林仰和孔宣就在旁邊,兩人一起出手,架住了談瀟。
    林仰裝模作樣地作狗腿狀道:“國師,小心啊!”
    “……”談瀟不好意思,這要是摔倒就丟臉了。
    他手往旁邊一抓,就要借力重新登上台,隻是觸手的一刹那,談瀟愣住了,後知後覺地向右邊看去。自己的手,是握住了孔宣手腕。
    說來也怪,談瀟能夠清晰地記起,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碰到孔宣的皮膚。
    那之前,就算孔宣在他腿上趴了一小時,也隻是隔著校服,好似親近,但有了此刻就會知道,其實是全然不同。
    孔宣的手反過來與談瀟掌心相對,向上握住他的手一托,將談瀟送到台上,帶著淡淡的溫度,即便溫度並不相同,但談瀟也覺得如此……熟悉!
    他好像曾經被這樣的觸感包裹住,施展出楚巫的術法,也被這樣的觸感托著,自險境裏脫離。
    他怔怔地看著孔宣,如果這真的是第一次兩手相握,那為什麽,他會覺得如此自然而熟悉?:,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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