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端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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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瀟在旁邊一聲不吭,對這倆雞同鴨講的功力也是服了,“……快點開始補相吧。”
    談春影用工具將龍舟原來的漆皮刮掉,再將製作好的膠泥、麻壓進去,最後再次抹一層膠泥,就可以重新刷油上漆了。
    這膠泥製作起來也簡單,就是熱桐油和石灰粉攪拌而成。
    材料簡單,也就更考驗手藝。
    “這就等晾幹之後,再把圖案給補好,和原來的保持一致。”談春影拍了拍龍舟,說得很輕巧,“還是好木頭呢,雖然停放這麽久看起來有些破舊了,咱重新刷漆後又是一條好船。小孔你要補東西的話,材料從我這裏拿就好了,給你弄點分裝,省得自己調。”
    而談瀟要修補麵具,後續的調色也很重要,要和原來顏色、紋理保持一致,才不會有明顯的修補痕跡,這是很需要經驗,畢竟顏色幹濕前後都有細微差距。
    談瀟給麵具上好顏色,對著光看了看,還不錯,“晾幹後看看。”
    這時候時間也不早了,談春影和談瀟一起下廚,“你同學還是第一次來咱家吃飯,得好好展示一下啊。”!
    “……嗯嗯。”談瀟心說他都吃多少頓了。
    談瀟把醃製好的牛肉切成小塊,先煎到兩麵金黃,菌菇也用黃油煎一下,這兩樣搭配在一起,紅紅亮亮,香味豐富而濃烈,一個外焦裏嫩,一個清爽解膩,勾人食欲。
    談春影也同步做了另一道硬菜,金沙煎羊排,用辣椒粉、鹽、生抽等調料醃製入味後的羊排,蘸少許生粉去煎,羊排吱吱冒油,先是變得金黃,然後是更深更誘人的褐色,此時再放些金沙的翻炒。這裏用的金沙是用幹辣椒、烤麵包糠、炸蒜泥等料做的,全都是焦脆的口感,為羊排帶上了更特別的風味。
    就這兩道菜的香味從廚房逐一冒出來,攝製組的人已經被饞瘋了,因為靈師祭祀據說也是一大特色,他們自然也想著拍攝一下做菜畫麵。
    站在院子一邊隔著窗拍攝一邊瘋狂咽口水,偷偷問導演:“咱們劇組確定是《大巫》,不是《舌x上的中國》?!”
    朱頤心:“……”
    待到飯菜都上桌,談春影招呼孔宣多吃點,攝製組的成員再次咽了一大口口水,看著自己剛買來還沒打開的盒飯,更是一下子不香了。
    孔宣戴上一次性手套,便開始啃羊排,酥脆鬆散的金沙裹著外焦裏嫩肉質緊實的羊排,鹹香之後就是滿口的鮮嫩。
    朱頤心捂著嘴淚湧:“我一直以為跟拍最大的考驗,是起早貪黑,奔波勞累,萬萬沒想到……”
    沒想到是要眼看著談家吃飯!
    都說了不能幹擾到被拍攝者,那他們當然不可能去討吃的啊!
    她們之前調研確實知道談家祭祀特點,還知道以前表演管飯,據說挺好吃,但沒往心裏去啊,畢竟調研期間也沒趕上過飯點。這時候才突然有種被暴擊的感覺……
    “所以我爸以前也是贅婿啊?”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談瀟想起談春影之前說的話,一邊吃一邊問談春影,他都不知道談春影之前說的是開玩笑逗孔宣還是真的。
    談春影還回憶了一下,“還真算是吧?反正你爸做得很到位,學習下廚的,有好吃的都先端給我爸媽。不過這也是應該的,他可住咱們家呢!”
    孔宣震驚了,他發現這和自己做的有點像,他也住談瀟家。
    有一點點不同的就是,他不會下廚,還有屬於他的好吃的,是談春影主動拿走先吃的。
    怎麽宗主神和上門女婿原來是近義詞嗎?
    啃到就剩最後一根羊排的時候,談春影讓道:“年輕人吃吧,我吃不了太多了。”
    孔宣沒忍住笑了一聲,騙誰啊。
    談春影:“?”
    談瀟:“……”
    “沒事,給阿姨吃吧……”孔宣想想,覺得自己還是要有點做宗主神的大氣、慷慨,以後不要和談春影計較這一點吃的了。
    “不用不用,你吃,我看你喜歡吃。”談春影心說談瀟同學也跟他一樣能吃啊,今天分量明明做得很多了。
    孔宣也繼續謙讓。
    談瀟看著假模假式都和平時不一樣的兩人,默默把羊排拿起來,“行了,我吃。”
    他站起來,一隻手抓著羊排啃,光盤就收拾到廚房去,擱洗碗機裏頭了,再往臥室走去,“媽,我帶孔宣去坐會兒。”
    “行,你們玩吧,我收拾下工具。”談春影也很放心地道。
    孔宣幾步跟上去,在樓梯上盯著談瀟的羊排看。
    談瀟撕了一塊肉投喂:“讓你假客氣。”
    孔宣一邊吃一邊瞪他:“……我不能有禮貌嗎?!”
    孔宣還帶了些工具上來,給談瀟補桌子,台燈下,他認真專注,隻是手下還有點生疏,畢竟是第一次做。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談瀟聽得到樓下驚慌的聲音,應該是攝製組在緊急收機器,談春影也在把龍舟船身遮蓋起來,院牆外的路人都加快了步伐,而他在室內,距離他更近的聲音是孔宣有條不紊補桌麵聲音,十分舒緩的節奏,讓人放鬆。
    而孔宣也一樣,雨水滴答,但他聽到的隻是背後談瀟心跳的節奏。
    談瀟坐在床沿看了半晌,“真的補啊?”
    “這除了是你的書桌之外,還是我的供桌,難道不配有個煥然一新的麵貌嗎?”孔宣是打算整體都重新刷一遍漆的。
    “哈哈,隻是覺得……”談瀟一下沒找到形容詞,靠著床頭想了一會兒,“你就不打算像神仙一點嗎?咻一下,把它變成新的,或者,幹脆變金桌子。”
    孔宣很敏感,背對他惱怒地頂回去道:“我就要用在人間學的方式怎麽了!”
    “沒怎麽呀,挺好的。”談瀟眨眼,輕聲道,感覺心底像被小糖精踹了一腳,孔宣會用以古老的方式降下祝福,卻也會用在人間學到的技巧別扭地表達。
    ……
    談春影打了個哈欠爬起來,一邊刷牙一邊打開短視頻。
    平台給她推送著狗血短劇,節奏巨快,上來就抓奸,正宮帶著一大家子衝上樓,用力敲門,裏麵女主驚惶失措,把被窩裏的小三推起來,“快藏起來快藏起來!爬窗外貼牆站!”
    熱鬧無比。
    “哈哈哈哈好差的演技!”談春影煮雞蛋的時候想起什麽,放下雞蛋往二樓走去,揚聲喊,“談瀟你起來沒?”
    談瀟在床上翻了個身,打哈欠,他醒是醒了,打算再躺躺的,“馬上起了……”
    “那剛好給你把床單換一下,還有你同學醒了沒?他吃雞蛋、油條不?”談春影已經快走到門口了,
    談瀟臥室門根本沒關緊,他原本還帶點迷糊的眼神一下清醒。
    我去!!
    他突然想起來,昨晚補桌子到挺晚,又做了一會兒題目,他和孔宣就很自然地按照平時的方式休息了,那時候已經比較晚了,談春影在樓下也收拾得挺晚,就沒想演一出離開,想著就假裝留宿唄。
    可是孔宣才不是正常留宿的,他住牆上啊!談瀟反應過來後,躥起來就把門關緊了,抵住。
    “昨晚下雨了,我看給他分裝的膠泥、桐油也沒帶走哦。”談春影還在閑話,發現談瀟關門了,好笑地道:“關門幹什麽?你倆昨晚幹嘛了?”
    她很少看談瀟有關係這麽好的同學,這挺好的,但不妨礙她懷疑談瀟關門是搗什麽亂了,就差沒反鎖了。不過真要反鎖了,她估計會更疑惑。
    於是最後談瀟小聲緊急呼叫大神:“孔宣孔宣孔宣!快出來!”
    孔宣從麵具裏出來:“幹什麽?”
    談瀟把他往被窩裏塞:“躺進去!”
    孔宣:“……”
    孔宣被談瀟扒了外套往被子裏一塞,然後把門重新打開:“……昨晚做題呢,就是孔宣沒穿衣服。”
    談春影看到孔宣躺在被子裏眼睛瞪大著,薄薄的被子倒的確是蓋到了被子下麵,“那你不用開門了哈哈。那你自己把床單拿下來,還有快點下來吃早餐了哦。”
    “好啊。”談瀟還穿著睡衣。
    談春
    影湊近他小聲說:“我可不是不放心,就是怕你倆男高拆家,昨晚好像聽到你們叮叮當當在折騰桌椅。”
    談瀟慢慢點頭,那不還是不放心,“媽,我們是男高,不是哈士奇。”
    “哈哈哈哈哈!”談春影放聲大笑。
    談春影下樓後,談瀟才回身,看到孔宣還僵硬地躺在床上,“呼,好險。”
    孔宣義正詞嚴地道:“你這樣不行,要做到臨危不亂。”
    談瀟戳了戳他被子下的身體,“你明明也嚇得像塊木頭一樣,起床吃早飯吧你!”
    孔宣:“……”
    他被談瀟看得有點慌,剛想到可以說談瀟以下犯上,語氣不敬,幸好談瀟已經莫名笑一下轉身先下去了。
    唉,話說回來他在談瀟房間住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躺在床上,嗯,這人間的床質量……其實也還可以。
    孔宣又賴床了一會兒,趕緊下樓。
    談春影已經把早飯都端上桌了,看了眼孔宣,談瀟這同學,大清早臉都沒洗都是精神抖擻光彩照人的樣子,她忽然拍拍談瀟的肩膀:“你還老說你看不出來人家長啥樣,那怎麽一交好朋友就長這樣的……嘖嘖,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你凡爾賽。”
    談瀟:“…………”
    這是他受過最冤枉的指控了!
    .
    天公不作美,接下來的日子雨水頗多,談瀟的麵具晾了好久。
    他聽說就因為有的隊伍要定做玻璃鋼船身,參賽隊伍都在大吵架,畢竟玻璃鋼船更輕更快,這樣就不公平了嘛。談春影則不管那麽多,反正最後結果怎麽樣,她都拿了錢,幹活就是,在這陰雨綿綿日子艱難地把船身曬好了。
    “終於成了,就等正日子,給新船身和龍頭退煞。”談春影拍著船身道。
    談春影說的退煞,便是龍舟下水前要做的祭祀儀式之一。
    因為以前龍舟賽的性質,可能會出意外,大家認為龍舟和龍頭是帶有煞氣,故此下水前需要退煞,否則就這樣下水容易受傷。
    “那龍頭在哪裏啊?你什麽時候去接回來?”談瀟問道。
    南楚不同龍頭都供在不同的廟裏,互為代表,這叫龍生廟,廟生龍。以前南楚是村村有廟,幾乎各有各的龍舟隊。就算條件不允許,那也是幾處合起來一起搞一支隊伍。
    以前南楚的龍舟競渡可熱鬧多了,而且屬於一大盛事,民間說寧輸一甲田,不輸一年船。但這次是以區縣為單位參加,而且廟也沒以前多了,談瀟才有此一問。
    “他們的廟老早沒了,龍頭是放在村委會的地方,保存得挺好的一個鳳頭。”談春影道,“退煞那天接吧,然後就是入水儀式。”
    ……
    “瀟瀟,端午的龍舟賽,阿姨是不是要去做法?”林仰微微轉身問道,他還試圖把桌子往後擠一點,這樣就能離談瀟近點兒。
    但是孔宣坐在後麵,紋絲不動。
    林仰看了孔宣一眼。
    孔宣冷冷道:“再擠我告老師了。”
    林仰:“……你可真行!”
    “哈哈。”談瀟笑了兩聲,“怎麽,你想去圍觀?我可以給你弄票。”到時候現場會有河上觀演船,作為家屬他家發了票,不過他沒打算去,現場一定很擠,他想在家寫作業來著。
    “不用,”林仰驕傲地挺胸,“我就在岸邊看,這種票當然是讓給外地遊客。”
    “嗯,有覺悟。”談瀟看了看窗外的雨水,“但是我看,這雨下得,都不一定能如期舉辦吧。端午日雨,鬼旺人災,唔,不是很妙。”
    什麽鬼旺人災,林仰一聽,雞皮疙瘩又起來了:“國師,怎麽說,你夜觀天象看出什麽不妙了?”
    談瀟:“沒,就是手機推送了防汛應急三級響應。”
    林仰:“……”
    林仰狂暈,“你別嚇我好不好?我以為今年端午真有什麽不詳。”
    “那倒不至於,端午不是經常下雨麽,就是怕端午活動當天也下。”端午雖然也有辟邪的習俗,但談瀟說的那句諺語,意思隻是從前端午大雨對作物搶收有影響,人也多病。現在倒沒這種憂慮,隻是怕影響到賽事嘛。
    “那你說的也是……還得好天氣,看到時候能不能退水吧。”林仰唉聲歎氣,難以出門旅遊,但要在本地玩一玩也是好的嘛,端午一共也就半天假。
    夜雨連綿,一直下到了晚自習結束。
    離校的學生們紛紛挽起了褲腳,以免踩濕。
    南楚一中的體育老師祝大永也把褲腳挽高了,撐著傘去坐公交,他家住在萬歲橋旁邊,臨著南溪河,也算是“河景房”了。
    如果雨水能停的話,這一段也會是今年南楚龍舟競賽的賽段水域,到時候祝大永在家都能把比賽看了。
    祝大永是很希望比賽能成功舉辦,他家的老房子也在水邊,從小就看過那時候村子之間辦的龍舟賽,媽媽在岸邊抱著他激動地為支持的隊伍加油。
    後來到他成年後,他甚至也參加過一次龍船隊,不過再沒有第二次了,後來賽事就被叫停。但對祝大永來說,這是記憶中不輸給過年的歡喜節日,不像後來,吃點粽子就算過節了。
    這時候雨已經停了,祝大永借著手機光線從公交站走回去,路上也沒幾個人,隻有昏黃的路燈。
    “嗬喂——劃啊——”
    遠遠的齊喊聲讓祝大永抬起頭來,向旁張望去,這段河麵寬闊,便是有路燈也看不遠,但他依稀能看到,河中心似乎有一艘船正劃過。
    祝大永驚訝地停住了腳步,張望幾下,還是看不清,“不會吧,難道還有這個點練龍舟的船隊?”
    這幾天雨水已經沒那麽猛了,但畢竟剛停雨,祝大永記得,今年複辦龍舟賽,十分強調安全,不在指點水域不能下水,不會水性不穿救生衣也不能下水等等。
    但以前也有夜渡競賽的,祝大永還真不確定這次對時間段有沒有規定了。
    而且這景象已勾起祝大永的記憶,一般在龍舟賽前一個月,龍船隊就會下水開始練習了,那時候他們甚至還分了練習船和比賽船。兒時龍船練習對祝大永來說,也像是好演出。
    但其實在祝大永自己也去參賽的那一年,大家對練習就沒有他記憶中那麽拚了,更不要說,像這艘船一樣,唱著龍船歌……
    那應該是龍船歌吧?
    祝大永忍不住向河邊走了走,這樣就聽得更清楚了,那聲音在夜晚的河麵傳得很遠,不是很優美但是很有力很整齊。
    “龍船鼓響鬧端陽,劃來嘛劃一閃——”
    沒有錯。祝大永聽得嘴角上揚,又想起童年的時光。
    龍船上麵可不是隻有劃手,有艄公,也叫舵手,掌舵的便相當於總指揮;有鑼鼓手,這是用鼓聲傳訊……就是劃手中,也有細分責任,劃手每排坐倆人,稱為一檔,一般有五檔,從頭檔、二檔到末檔,每一檔的劃手除了劃水,還會有其他任務,比如去除積水、保護龍頭等等。
    祝大永那時候,就是劃手之一。
    他聽到這裏,忍不住拿出手機,拍攝看不太清的河麵,他想發條朋友圈:【回家路上好像遇到在練習的龍船隊了,這龍船歌充滿了童年回憶,我逝去的青春啊!】
    發表。
    很快還有了回複。
    【祝老師,看不清哇】
    祝大永回道:【確實看不太清哈哈,我也隻看到影子,不過有歌聲。】
    對方疑惑地回複:【沒有吧,沒錄進來?】
    “咦?”祝大永把自己的視頻又點開了,重新看一遍,發現不知道為什麽,還真的沒錄上聲音。
    要不要再錄一遍?
    這時候,河上的龍船歌也再起了頭,隻是這次唱的,和祝大永記憶裏有些偏差。
    “老青龍,小麒麟,順水載來金鳳凰。”
    “滿艙不急,起水不慌。”
    “鐵艄公,好鼓佬,還差一個刹末檔……”:,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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