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男女混住，這是婦產科的特色。
    一間值班室，四張上下鋪，醫生和助產士都在這裏休息。
    季童醫生一走進值班室，就在一張下鋪上倒了下來。
    緊接著走進來的是助產士徐姐。
    徐姐拍拍季童的身子，道：“小年輕也不懂得挑個上鋪躺, 下鋪應該讓給我們這些老骨頭才對。”
    徐姐也才五十都不到，但總喜歡倚老賣老。
    “我實在是沒有力氣爬上鋪了，你看我連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季童可憐巴巴地說，朝床裏挪了挪身子，“你要是不想爬上鋪，你就和我擠擠得了。”
    徐姐毫不客氣地躺在了季童身邊。
    “你晚上接生了多少個啊？”徐姐問。
    他們倆上的是前夜班。
    助產士們是八小時值班製, 下午四點到淩晨算前夜班, 半夜十二點到次日早上八點是後夜班，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是白班。
    產房如戰場，有時候值完前夜班，根本沒力氣回家，為了不浪費路上的時間，幹脆就在值班室睡到天亮，這樣醒來便接著上白班。
    季童伸出兩隻手掌，老徐哈哈大笑：“這是你入職以來曆史新高吧？”
    季童無奈點點頭：“破紀錄了。”
    “這會兒還有心情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
    季童伸出手輕輕拍打老徐，矯情道：“哎呀，徐姐你老不正經，人家還是未成年啦！”
    “都二十好幾了，這要是我們年輕的時候早就當媽了，還未成年呢，你們這一代，就是因為上大學，耽誤了你們結婚。”
    “結婚有什麽好？”季童不同意。
    “你們這一代年輕姑娘哦，就是受了網上那些前衛思想的慫恿, 將來你們就知道是不是受騙上當了。”
    季童知道自己和老徐到底是兩代人，無論是為人處世, 還是價值觀念，代溝不可逾越，她可不指望去說服老徐認同如今年青一代的想法。
    但她也絕不會被老徐改變。
    互不幹涉吧。
    見季童不吭聲了，老徐知道自己的話題又觸及對方敏感區域了，便岔開話題，笑道：“還記得你剛到咱們這個值班室那天說什麽不？”
    季童當然記得，她問醫院是怎麽想的，男女混住，就不怕出問題嗎？
    事實證明，在高度的勞動強度之後，誰他媽有功夫胡思亂想？
    賈寶玉和林黛玉要是天天田間地頭熱火朝天勞動之後，保準會相看兩厭的。
    那天，季童提出自己心頭疑惑的時候，值班室裏有個正在休息的男醫生笑得最大聲，簡直用看“sx”的眼光看著季童，讓季童甚是惱火。
    但知道那個男醫生身份之後，季童又無奈其何，那就是華敏主任的親兒子，產科的太子爺。
    作為一個出身平平, 從小到大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自己的學習成績，而沒有絲毫可以走後門的背景的季童，對關係戶深惡痛絕。
    但她發現葉豪和一般關係戶不太一樣。
    他在產科沒有人會給他開綠燈，甚至，親媽還帶頭欺辱他。
    葉豪醫生不受待見的原因，就是因為產科有一個和他年紀相仿，卻樣樣出挑的鍾楚樓。
    這讓季童感受到了附醫婦產科的公平，便也將這個自己初入職場的地方當作家了。
    不過，季童漸漸的，也發現葉豪和她刻板印象裏的關係戶不太一樣，葉豪醫生雖然老是在業務上被鍾楚樓壓一頭，但心地還是挺善良的。
    譬如有一次夜班，季童突然腰疼，趴在值班室的床上掉眼淚。恰好到值班室休息的葉豪發現了，趕緊將自己帶的彈力襪和腰綁帶分享給他，說是接生班沒得坐，站得太久要靜脈曲張，在腰上綁個腰綁帶，能給腰加把勁兒，對椎間盤突出也有效用的。
    季童當時心裏暖暖的，一邊收受了葉豪的禮物，一邊卻笑他“差生文具多”。
    產科的醫護人員和季童熟悉了，都知道她有點嘴毒，但也沒人和她計較，知道她心直口快，沒有惡意，還有些天真爛漫的性子。
    沒人覺得季童討厭，反而覺得她爽直的性格有點可愛。
    季童想到這些，突然想起葉豪和自己都是前夜班的，怎麽今晚沒見到人。
    都是今晚產房太忙碌了，她一個人一個晚上接生了十個產婦，距離全科室記錄隻差一點點了，自己也就忘記問一句葉醫生今晚怎麽沒來。
    季童正想著，鍾楚樓就走進了值班室。
    今晚是鍾楚樓替葉豪值的夜班。
    但鍾醫生不打算留在值班室休息，他要回家睡覺去，隻是到值班室拿自己的換洗衣物。
    “葉醫生今晚怎麽沒來？”季童問。
    “他有事，你找他有事？”鍾楚樓向季童看過來。
    “沒，沒事，就問一句。”
    鍾楚樓笑著點點頭便走了。
    一旁，老徐伸手像哄女兒一樣摸摸季童的頭，說：“小姑娘就是精力旺盛，你累不累啊？快點睡吧！”
    老徐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是閉著眼睛和季童說話的。
    季童起先很累，這會兒突然又有點精神了。
    “人家鍾醫生還要開車回自己家去睡呢。”季童有些不服氣。
    老徐笑了，嘴角咧開，但依舊閉著眼睛。
    “人家鍾醫生家裏是豪門，豪門你懂吧？人家住的是大別墅，睡的是上百萬一張的床墊，咱們值班室的上下鋪能和人家的床比嗎？他睡他的床，精神恢複得快，他當然回家去睡咯！”
    早就聽說鍾醫生家境了得，季童沒有羨慕嫉妒恨，隻是不解：“他家裏那麽有錢了，為什麽還要來當婦產科醫生呢？累都累死了。”
    “這就叫熱愛……”老徐話音落就打起了呼嚕。
    季童心頭一震：她來當一名婦產科醫生，初心又是什麽呢？
    是熱愛嗎？
    季童在心裏搖搖頭，她隻是為了一份體麵的職業。
    當個醫生，再怎麽地也比祖輩在土地上當個農民強吧？
    至少父輩們是這樣認為的。
    相信沒有一個人會在做醫生和做農民之間選擇做農民的吧？
    這不是職業歧視，而是現實。
    季童現在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助理醫師，未來的路還好長。
    自從蔡秀珍辭職出國後，住院總的位置就空了下來，據說鍾楚樓和葉豪都是住院總的人選之一。
    季童這才知道，哪怕葉豪是人人口中吊兒郎當、平平無奇的關係戶，他依然擁有比別人更強的競爭實力，機會總是會把他考慮在內的。
    季童內心又湧起了一絲不平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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