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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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個瞎眼的白衣道長收養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我這輩子遇上過的最好的一件事。
    其實,最初他本來不是為了收養我的,他是過來撿骨收葬的。那麽碰巧,他在死人堆裏翻翻撿撿的時候,手裏握著的竹杖戳在了我的肩上。
    “哎呦!”
    “嗯?奇了,居然還有個活的?”
    彼時我已經不記得在這臭氣熏天的死人堆裏躺了幾天幾夜,隻剩了小半條命,眼看就要歸西,被這道士手裏的竹杖這麽一戳,痛叫出聲,倒是為我自己尋來了一絲生機。
    “你……你是眼瞎嗎?”
    一連又被那竹杖戳了幾下,即便再有氣無力,我也還是忍不住罵出了聲。
    “不錯,貧道就是個瞎子。”
    昏沉沉的,他似是用竹杖將我翻了過來,又背在了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瞎,這道士的嘴彌補了這點不足,一路上他都十分的嘮叨,總是不讓我好睡。
    “看你年紀也不大,想來也是沒處去的,吾就勉為其難收你為徒好了。”
    “醒醒,別睡。為師的名號你要記清楚,柏舟,柏舟之柏,柏舟之舟。徒兒,徒兒你的名字呢?”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不如就喚你‘水無爭’可好?”
    二
    我那便宜瞎眼道士師父贏了,至少他自己這麽說的。
    “吾徒,無爭啊~為師從老天爺手裏把你贏了回來……”
    從死人堆裏撿到我,又把我背回醫廬再到我再次醒來,這期間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夜,他甚至以為我醒不過來了。
    “還好醒了,不然為師可不想把你再背回去。喏,喝粥。”
    摸索著,他將一碗粥放到了床頭,盡管裏麵還放了一個調羹,但對於饑腸轆轆的我而言反倒是礙事。
    不得不說,他做飯的水平和取名的水平一樣爛,但他自己好像一點也不覺得。
    “水無爭,水無爭,為師看小姑娘家取這名也蠻好的……”
    趴在床上,將頭埋在粥碗裏的我懶得反駁他,就這樣,我成為了他──道士柏舟的徒兒,水無爭。
    從此,住在了這隱世的醫廬。
    三
    便宜師父長了一張白皙的臉,按那些偶爾上門求醫的人的話來說,他的模樣很是周正,不是一般的那種。
    本來我是沒這麽覺得的,直到見的人多了,才發現好像是那麽一回事兒,一百個人裏頭,便宜師父是生得最俊俏的。
    尤其是和他從死人堆裏撿來的徒弟一比尤為地俊俏。
    即便他是個瞎子,卻不像我,多半張臉上都生著赤紅色的胎記。
    “鬼啊!”
    “啐!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本姑娘是人!!是人!!!”
    “無爭啊……病人被你嚇暈過去了……”
    “哼!”
    已經記不清是一次還是兩次、三次,總之來醫廬求醫之人,每每見了我的臉總要大呼小叫。
    “吾徒,無爭啊∽你覺得為師真的像他們說得那樣俊嗎?”
    一邊煮著粥,他突然問起了一旁正在燒火的我,我很懷疑,他這是故意的。
    “不,你醜死了!臉白得像切開的白芷,眉毛像切開的地龍皮,嗬……至於眼睛小得更是像兩顆望月砂!”
    “吾徒,無爭啊∽為師教你醫術不是這樣用的……”
    “囉嗦!粥煮好了沒?我餓了!”
    “好了好了,這就來。”
    不知道為什麽,便宜師父的脾氣出奇的好,無論我在他麵前有多沒大沒小,他從來都不惱。
    就好像朝湖裏丟下一塊大石頭,湖麵依舊平靜如常。
    大概他就是這樣的怪人吧,一雙瞎眼從死人堆裏撿到了我這麽個活人,將粥煮得和藥一樣難喝,普天之下,隻此一份。
    四
    我,水無爭,是瞎眼道士柏舟從死人堆裏撿來的女徒弟,不知父母家室,更不用說生辰。
    可柏舟卻相當固執地將撿到我的那個日子作為了我的生辰。而且他自作主張,在那一日為我慶祝了所謂的十六歲生辰。
    “撿到你的時候,為師替你相過骨,你那時該是十歲左右,那今年你就是十六歲,生辰快樂,吾徒無爭~”
    輕手輕腳,摸索著,我看著柏舟照舊將煮好的粥放在了食案上,我一碗他一碗,加上一碟青菜和一碟山菌,向來都是如此。
    “唉……隨你嘍……”
    並不期待會有什麽驚喜,我用竹筷夾起一條青菜吸吞進肚,隨後又扒拉了一口粥。
    入口盡是香軟,真是奇了,他突然會煮正常的粥了?!
    “哈……”
    瞎了眼睛的人,別的感官總是特別的敏感,柏舟也是同樣,他聽見了對麵水無爭狼吞虎咽的聲音。
    那一刻,他微微笑了笑,臉上盡顯一個師父對於徒弟的寵溺。
    “吾徒無爭啊∽口腹之欲會使人蒙昧,讓他看不清眼前的變化……”
    水無爭其實對她的便宜師父柏舟並不討厭,非要說討厭的話,大概隻有三處最讓憤恨:平常煮的粥很難吃,長了一張讓女人都會嫉妒的臉,以及,偶爾從嘴裏冒出來的讓人聽不懂的話。
    或許在第一處的後麵,她還應該再加上另一條,明知道自己眼瞎卻還堅持自己煮粥。
    “看見了,看見了,我等師父您老人家親自送給我呢!”
    水無爭抹了抹嘴,像隻夜梟似地眯起了眼睛,她其實一早就注意到了柏舟藏在袍袖裏的錦盒。
    柏舟的臉上依舊是保持著那樣溫潤的笑意,大概無論何時何地水無爭做了什麽事,他都不會惱。
    紅色的錦盒打開來,是一雙銀鈴,一大一小,上頭還刻了字。
    “流霜、洗月。”
    柏舟摸走了那顆大得銀鈴握在了手裏,也就是說小的那顆才是送給水無爭的生辰禮物。
    不知道柏舟在摸走刻著“流霜”的銀鈴時,有沒有從水無爭身上聽到什麽不同的聲音,但他很快也就知道了。
    “喂……一碗好喝的粥不是你摳門的理由,送我鈴鐺還要拿走一顆就算了,憑什麽你是大的,我是小的?我要流霜!”
    水無爭越過食案要來搶那顆鈴鐺,柏舟卻先她一步,一步又一步地躲開了。
    “啪!”
    是水無爭被絆倒在地上的聲音。
    彼時,柏舟已經端著屬於他的那碗粥,夾了一口炒山菌送入口中,流霜已被他安穩地放入了懷中。
    “無爭,乖徒兒,想不到你如此喜歡為師送你的禮物,竟要磕頭來謝師父……”
    誰說這天下間的師父都是嚴師?至少柏舟很樂意聽見水無爭出糗,順便淘氣地奚落幾句。
    可在水無爭爬起來之前,柏舟的臉上似是閃現過了一絲認真:“會有那麽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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