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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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五,鬼門開。人間有俗,蓮花載魂渡托生。
    我是一個水鬼,秦碧也是一個水鬼。她姑且算是我在這條矜河裏認識的鄰居,除了那條自稱為“矜河河神”,名喚“非弦”的大鯉魚。
    至於我的名字……很遺憾,我在落水而亡時撞到了頭,這一撞,不但人死了,還把生前的事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若不是那隻叫“非弦”的大鯉魚和秦碧,我大概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成了水鬼。
    秦碧說她也不知道我叫什麽,不過按她的說法,我長得細皮嫩肉的,許是從東街逃出來的年輕小倌,又或是不小心栽倒進來的千金樓裏的戲子。
    “有辱斯文,我怎麽會是……!”
    雖然什麽都不記得,可口頭的習慣似乎還在,非弦說我應該是個讀書人。
    是讀書人也好,不是讀書人也罷,到了這矜河裏頭成了水鬼,一樣都要等投胎。
    玄國的新主,似乎不是個好皇帝。一日日,矜河內等待投胎的水鬼孤魂是越來越多了。
    奈何,我們這一班孤魂野鬼,也隻能等著每年七月半時,借著那順流而下的一盞盞蓮花河燈才能托生。
    可滿岸的蓮花燈能有多少?到底是不及孤魂野鬼多的。
    作為第一年新來的水鬼,我搶都沒搶,倒是和秦碧一起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看其他的鬼爭搶不已。
    這時候,有一盞青色的蓮花燈飄了過來,停在我和秦碧的中間。
    “哎呀呀,姐姐我也不好欺負你這新來的,不如我們來猜拳,誰贏了就歸誰~”
    秦碧說這話時,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唇,嘻嘻笑著。她從來沒和我講過她生前是做什麽的,但我想她一定是鄴城裏哪戶人家的小姐,許是不滿婚事這才投了矜河死了。
    “哎呀!你出了石頭,我出的是剪刀,你贏了!”
    我還在愣神的時候,秦碧用她那兩根青蔥般的指頭鉗住了我的手,她一腳把那盞蓮花燈踢到了我的腳下。
    可我還是沒去投胎,因為我把那盞蓮花燈給了一個小孩子。
    她還那麽小,不該在這矜河孤零零地自己一個等那麽久。
    “啐!傻子!”
    秦碧甩了甩袖子飄走了,她大概覺得我把好不容易得來的投胎機會讓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是很愚蠢的。
    可我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個笑著去投胎的小女孩,腦子裏浮現出了另一個小女孩笑吟吟的模樣。
    我不記得她是誰,或許她是我妹妹。
    在矜河裏等待投胎的日子很無聊,除了和秦碧吵嘴,我和她大多數時候就是坐在非弦的小舟上看他擺渡剛來的孤魂。
    “蠢小子,你猜猜本姑娘頭上有多少根頭發?”
    “萬千煩惱絲,自然是有一萬一千根。”
    “啐!猜得不對,你又輸了!”
    “喂!我說你們兩個,每天就知道占著地方,害得本河神每天要多來好幾回!”
    雖然非弦每每總是抱怨我和秦碧一個坐在船頭,一個坐在船尾很是礙事,還占了別的孤魂的位置,而且還總是吵吵鬧鬧的,可他從來沒趕過我們走。
    偶爾閑下來不擺渡時,非弦總會吹噓起自己是多麽負責的河神,這麽多年,他擺渡過王侯將相,擺渡過山精野怪,擺渡過活人甚至還擺渡過仙人……
    “活人為何是要你來擺渡?你不是從來隻擺渡孤魂野鬼?”
    “自己女扮男裝,見人男女不分的小鬼頭……”
    然而,非弦沒有應我,隻是嘴裏咕噥罵罵咧咧了一句,似乎對那個曾經要他擺渡的活人念念不忘,還頗多埋怨。
    日子一天天過著,在等著下一個七月半的間隙,我每日也總是在努力回想自己的生前
    可是,除了那個笑聲如銀鈴的小女孩的模糊影子,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又是一年七月半,孤魂比上一年多了不知多少,可蓮花燈卻少了許多。
    聽非弦說,那位玄君大興土木,修建了矜渠,偏偏趕上了旱災,他可到好,索性放了一渠之水,在那天寒時節,衝毀了所有河岸兩旁的人家……
    “虧你還是河神!你怎麽就不管管!!暴君,他就是暴君!古有桀紂……”
    義憤填膺,我幾乎衝上前去想把非弦揍一頓,可就在我一邊揪起他的衣袍一邊罵那開閘放水淹死無數百姓的暴君時,我突然愣住了。
    “揚金葉於滄浪,置錦繡於荒蕪,比之殷紂有過之而無不及!”
    “古有桀紂,今有隆裕!”
    “蒼天有眼,惡有惡報!”
    終於,我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誰。
    我確實是一個讀書人,一個大罵那暴君昏君的讀書人。然後就在那個晚上,我被那暴君賜了一杯毒酒,扔下了矜河。
    “矜河裏的水鬼,雖然不必等上三年再投胎,可是一到了三年如果還沒搶到蓮花燈托生,就隻能永遠待在矜河了……”
    雖然這是我來矜河的第二個的年頭,可事實上,我也隻能有兩次機會去搶七月半天的蓮花燈。
    也就是說,今年的七月半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老規矩,我若贏了,這盞蓮花燈歸我!”
    秦碧說著,指了指還飄蕩在河上僅剩的一盞花燈,它還沒飄走,仿佛就是為了等我和她似的。
    “那我們這次比誰先飄到那兒!”
    雖然我並不想永遠當一個孤魂野鬼,可我不介意為了她再愚蠢一回。
    她飄得很快,我比她慢了一步。
    “你還是沒想起來我啊……這回你贏了……”
    秦碧悠悠開口,一把將我推進了蓮花燈裏。
    在蓮花燈裏,我看見她笑了,笑得和那個小女孩一模一樣。
    “我尤子建非秦碧姑娘不娶!”
    “那我秦碧也非你尤子健不嫁!”
    看著蓮花燈越飄越遠,非弦劃船過來了,秦碧像往常一樣坐在了船尾。
    “殉情的我見得多了,頭一回見到你這麽傻的,值得嗎?”
    “值得……你永遠不會懂……”
    聽著秦碧的低聲啜泣,非弦扭了扭頭,仿佛就當看不見似的。
    情之一字誤人深,他還是安心做他的河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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