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日批閱奏折到深夜，認真處理朝堂之上的每件大事，這些年來或許有些心力不足，但也絲毫不敢懈怠。
    他承認，他錯用了忠勇侯，前幾年也很忌憚橫掃戰場，迅速成長起來的蕭王，可到底也沒對蕭王做什麽。
    如今，他曾經最為看重的京畿大營將領，竟然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昏君。
    難道他真的有這麽差嗎？
    白璿抬眸看著皇帝，那雙向來幽深的眼睛此刻滿是晦暗，就好像夜空中即將隕落的星。
    “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白璿輕聲開口。
    “真話。”皇帝有些無力地回道。
    他現在沒有心情開哪怕一絲的玩笑，他隻想知道自己在白璿心目中，是不是也是個昏君？
    “那臣先說假話。”白璿莞爾道。
    皇帝沒吭聲，隻眸光靜靜注視著白璿，想聽她會說什麽。
    白璿不是個阿諛奉承的人，大概率也會說出和岑風一樣的話來。
    可是他想聽白璿說。
    “假話就是，陛下並不昏庸。”白璿黑眸如墨，一雙眼睛如同黑曜石般熠熠生輝，又如浩渺暗夜一般無垠。
    皇帝不禁微微一愣，半晌，盯著白璿道：“你也學會溜須拍馬了？”
    “陛下，溜須拍馬也不是那麽好學的，有些人永遠學不會，比如我。”
    皇帝神色好了幾分，這丫頭的確不會溜須拍馬，要不然，也不會經常氣得他想要砍她腦袋了。
    可這丫頭進退有度，著實知道自己說話的分寸。
    “那真話呢？”皇帝沉眸問道。
    白璿神色坦然地說：“陛下也說不上是個多麽英明神武的君王。”
    皇帝不禁苦笑一聲，白璿果然說得很中肯，但他還是忍不住失落。
    他以為，他至少還算是明君，不過，現在的結果來看，他的確並不怎麽英明神武。
    “陛下最多說是野心勃勃，滿腔雄心壯誌又有心無力，原有鴻鵠之誌，又壯誌未酬罷了。”
    皇帝不禁深吸口氣，白璿總是能三言兩語，就擊中他內心。
    “繼續說。”皇帝神色逐漸平靜下來，輕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魯公公給皇帝重新換了新茶，並重新給白璿也倒了一杯。
    白璿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水，沒有動。
    她緩緩開口：“陛下年少之時，從十幾位諸侯王爺之中拚殺出來，繼承大周基業，何其威風凜凜，何其光芒耀眼，陛下和蕭老王爺相輔相成，強強聯手，平定內亂，橫掃邊疆，贏得了百姓信任和擁戴，一切是個多好的開端。”
    “是啊。”回想起當初，皇帝仿佛還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的雄心壯誌。
    他發誓，要讓大周成為九州大陸上最強盛的國家，他發誓要滅了魏國，甚至要一統九州天下。
    可這些事情，他迄今為止，一件也沒有做到。
    往後，似乎也不大可能做得到。
    白璿繼續說道：“陛下登基往後的十年時間，大周休養生息，百業興起，陛下勤於治國，朝政清明，大周國力日漸強盛，雖然邊關偶有戰事發生，但於大周整體發展也是無礙。”
    皇帝當年從先皇手中接過的大周，完全是一個爛攤子，根基已經搖搖欲墜。
    再加上當年諸侯之亂，對大周元氣大傷，外敵又趁機入侵，就更是讓大周停滯不前。
    後來，當今陛下繼位，平定諸侯之亂，大周才慢慢恢複生機。
    皇帝不由眉頭輕蹙，眸光幽深看著白璿：“你不覺得朕那十餘年時間，是碌碌無為的嗎？”
    “相反，臣覺得那十年時間，是陛下最英明的時候。”
    皇帝握茶杯的手一頓，他陡然發現，白璿的意見，似乎，和他最好的兄弟一致。
    他記得，蕭老王爺就要他休養生息十年，發展國力。
    可他急於征戰，等了三年就等不及了，後來，他們兄弟二人漸行漸遠……
    “這麽說，你覺得朕是這幾年不行了？”皇帝沉眸問道。
    “是陛下身邊輔佐的人不行，同時，陛下也有不察之過。”
    皇帝輕歎口氣，苦笑一聲，這丫頭說得一點沒錯。
    他無不悔恨地說道：“朕的確沒想到，朝堂會腐敗至此，朕知道忠勇侯貪，可以為他貪的是小錢，沒想到他敢貪軍餉，也沒想到徐清彥竟然是前朝餘孽，恨不得把朕朝中的大臣，全換成庸碌無為的。”
    白璿看著皇帝拳頭緊握，滿眼懊悔，不禁開口道：“陛下，幸好，您醒悟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怕是來不及了，朕已得到消息，魏國準備攻打我國，大周如今如此局麵，朕擔心……”
    “不用擔心。”白璿目光定定道，“大周這些年朝堂不行，但軍事力量並不薄弱，蕭王這些年來，給陛下訓練了大周最強悍的一支軍隊。”
    “朕擔心，魏國這些年崛起，國力強盛，連蕭王的這支軍隊也抵擋不住。”
    蕭王手上縱然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可相比之魏國，人數並不多，而且又分散在各地守衛邊疆。
    “那就再訓練幾支。”
    白璿看著皇帝，神色淡然而平靜，可一雙黑眸滿是鋒芒。
    皇帝搖搖頭：“來不及了。”
    “來得及。”
    皇帝不禁一愣，隨即問道：“哪來的兵？又由誰來訓練？”
    “現成的兵，由我來訓練。”
    少女的聲音清冷凜冽，又鏗然有力，她麵上神情嚴肅，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皇帝抬眸看著她，第一次，斥責的話沒有說出口。
    如果是以前，他也絕不會信白璿有這樣的本事，可如今，他覺得除了白璿，不會再有人有這樣的本事。
    “你是說叛軍？”皇帝問道。
    “沒錯，陛下。”白璿臉上露出一抹淡然笑意，開口道，“端王和徐家不是給我們送兵來了？十幾萬的兵馬，足以訓練三支大軍，足以抵抗侵犯我們的魏國。”
    皇帝不由滿目震驚，這丫頭何其讓人震驚，何其有大局觀啊！
    她一開始提出，不讓蕭王直接和叛軍交戰，減少國家內耗，就是為了今日，收服他們？
    可這十幾萬的兵馬，又要如何收服？
    皇帝唇角顫動，開口問道：“先不說這些叛軍還沒收服，即便你能收服他們，魏國大軍很快壓境，你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將他們訓練成一支強大的軍隊？而且，他們之中，還有很多人是前朝餘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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