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如往日一般訓斥白璿，也沒有強行要白璿說出他的過錯。
    他目光定定看著大殿中女子，神色淡然：“今日無論你說多大逆不道的話，朕都恕你無罪。”
    皇帝的聲音輕輕柔柔，一如夏日的涼風，斂去了曾經所有過的嚴厲和鋒芒。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待白璿風雨雷霆般的詰問。
    空氣中一陣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魯公公不禁深吸口氣，這樣的陛下，是他不曾見過的。
    短暫的靜默後，白璿抬眸看向皇帝：“臣確實沒什麽好說的。”
    少女清清淡淡的語氣，毫無波瀾，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皇帝不禁麵色微沉，看向白璿的目光深沉起來，痛心，並帶著失落。
    如今白璿步步高升，成了皇子師，這次又是平叛大將軍，也開始吝惜自己的羽毛了嗎？
    “朕無端打亂了你兵不血刃的計劃，平白損失了無數將士，你卻無話可說？”
    皇帝帶著慍怒，低沉沙啞的嗓音夾雜著顫音，臉部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砰”的一聲，皇帝五指收緊，手中茶杯應聲碎裂，他五指也因紮入了碎瓷片，鮮紅一片。
    “陛下！”魯公公驚呼一聲，慌忙對外大喊，“快宣禦醫！”
    “不必。”皇帝冷聲打斷魯公公，語氣之中滿是冷漠，“比起萬千將士的性命，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麽？”
    魯公公怔愣在原地，不再吭聲，抹著眼淚垂首跪了下來，他的確是不懂陛下的……
    他以為，叛軍撤退，陛下應該高興才是。
    沒想到陛下不但不高興，內心還極度苦悶。
    陛下從前也會摔杯子，捏杯子，甚至會踢翻桌子，可是陛下從來不會傷到自己，今日陛下這是有意傷自己啊。
    “陛下保重龍體。”白璿站在大殿中央，不輕不重地道。
    皇帝終於忍不住，怒斥道：“白璿，你如今也變得畏首畏尾，什麽都不敢說了嗎？”
    “臣敢說。”刹那間，白璿鋒芒銳利的眼神如同暗夜之劍，猛地掃向皇帝，輕柔的聲音也凜冽如同寒冬的風霜，“但說那麽多，又有何用？”
    皇帝：……
    這是他熟悉的白璿。
    少女的聲音清脆冰冷：“臣從前直言不諱，是因為陛下不知自己的過錯，陛下不知自己錯用了人，也不知自己被人蒙蔽，如今，陛下親臨戰場，看到無數戰士因自己的愚蠢決定而死去，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過錯，臣又何必多說？說了，又有何用？損失已經無法挽回，死去的戰士也不能複生。”
    皇帝一時無言，原來，這才是白璿不言不語的原因嗎？
    皇帝不禁深呼吸一口氣，痛心自責的同時，心情也好了些。
    他還以為白璿變了……
    皇帝手上動了動，手指也不禁疼痛起來，痛得他眉頭直皺。
    “嘶……”五指連心，皇帝疼得歪了歪嘴，以傷指指著白璿道，“總是你有理。”
    白璿冷哼一聲，從袖中拿出一個精致的白瓷瓶，徑直朝著皇帝扔了過去。
    魯公公大驚一跳，還以為白璿要襲擊陛下，正要大喊，隻見陛下已經穩穩當當地接住了白瓷瓶，握在手中。
    “你十七弟給的金創藥，全天下最好的藥，不想這隻手廢掉，以後再也拿不了劍，就抹上。”
    白璿的聲音不太客氣，言語之間也有大不敬之意，皇帝卻沒說什麽。
    魯公公的那絲驚呼聲，扼殺在喉嚨裏，慚愧地低下頭。
    正思索著該起身幫陛下上藥，就聽到白璿聲音響起：“去拿壇酒來。”
    魯公公連連應是，趕緊讓人去拿酒。
    “陛下，要不還是叫個禦醫來吧？”魯公公沒給人上過藥，更何況是陛下，不敢自己上手。
    “用不著。”皇帝神色淡淡說了一句，提起麵前酒壺，就往手上被紮破的地方倒。
    他雖是皇帝，可曾經也是千軍萬馬之中拚殺出來的人，他身上的疤痕，也多了去了。
    這點小傷，實在是算不得什麽，他對於處理傷口，也是輕車熟路。
    皇帝上完藥，抬眸看向白璿，隻見白璿依然神色淡然地站在大殿中央，就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
    皇帝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朕還以為你如今高官厚祿加身，就什麽也不敢說了。”
    “高官厚祿於臣而言，不過糞土。”白璿冷漠的語氣，讓皇帝不由一愣。
    看著白璿臉上神情，皇帝甚至絲毫不懷疑這話是白璿的真心話，隻要白璿所說，就一定是真的。
    皇帝猛然意識到，白璿是真的不看重這些。
    但皇帝還是問出了一個問題：“那你為何一直以來，隻想著晉升？”
    白璿神色清冷，目光淡然而平靜，她白衣如仙，美豔絕倫，可又身姿筆挺，剛毅的神色透著十足的堅定。
    “因為想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想把家族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想把國家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想在朝堂腐敗的時候，能有權利清一清貪官汙吏，想在陛下誤入歧途之時，說幾句陛下聽得進去的話，想在敵國入侵之時，以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出謀劃策，保家衛國……”
    鏗然有力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餘音久久繞梁。
    皇帝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璿站在大殿中央，直言不諱：“臣不但想自己晉升，還想讓一切願為朝廷效力，願為陛下分憂的能人異士，全部晉升，臣願生得一雙慧眼，讓所有有才之人，有識之士，皆能成為我大周朝堂的棟梁，臣願陛下身邊，文臣武將，能者居之，謀士賢臣，應有盡有。”
    空氣中氣息顫動，少女的聲音有如千軍萬馬的氣勢，讓人心神震顫。
    皇帝嘴唇顫抖，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般，心潮也隨之而澎湃。
    太極殿屋頂，蕭王傅桓曄也不禁屏住了呼吸，腦中全是少女清冷的聲音。
    早已知道他的璿兒心懷家國天下，如今才那樣深切地感受到她心中的淩雲壯誌。
    白璿迎著皇帝深邃犀利的目光，語氣柔和下來。
    “臣這張嘴確實能說，但臣也非逞口舌之快之人，陛下想讓白璿指出陛下的過錯，並非白璿不敢，隻是，臣相信陛下已經真心悔悟，所以，臣無需再說，說了，也並不能挽回什麽，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平定叛亂，才能一心對付魏國。”
    皇帝一陣愕然，他還以為白璿定會抓住這事兒，義正詞嚴地質問他為什麽出兵？
    他以為白璿會拿他這次的過錯，狠狠地說他一頓，沒想到她看出了他有悔悟之心後，默默維護著他的尊嚴。
    他到底還是看輕了這丫頭……
    這丫頭不但武藝高強，心胸度量，也不是一般人能比。
    他還聽說，曾經處處與她作對的梁玉菡，如今正在她手底下學武，還發誓要學出個樣子來。
    這丫頭的心，真大！
    就如海寬，就如天闊，連他這個大周皇帝也自歎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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