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奕盯著那隻含包的春桃花，久久無言。
    熱茶霧氣騰騰，本該上門問罪的他和極樂館經理櫻井小暮對坐著飲茶閑談。
    薑奕也未曾料到今晚會是這樣的展開方式，本該發生在極樂館的是鮮血橫流的場麵，無邊的恐懼籠罩著所有人，無數人在烈火中哀嚎死去……但如今的極樂館還是一副歌舞升平的場麵。
    薑奕沉默，櫻井小暮也不敢插話。和式套房內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這並非極樂館的女經理不懂暖場，麵對階位比自己高很多的人，任何人都會顯得小心翼翼。
    “是誰住在這裏？”薑奕忽然問，他的眼神再次掃過插著春桃花的白瓷花瓶。
    這間套房內素淨得有些可怕了，空間十分寬敞卻能讓人感受到壓抑，牆壁屏風構成的詭異氛圍簡直可以用來恐怖電影取材了！
    薑奕看著那隻春桃花，腦海裏就浮現起一個人扶住白瓷花瓶插花的場景。
    他並非擁有諾諾的側寫能力，隻是那個人在這間屋子內留下的生活氣息太濃鬱了。像是看見藏在廚房灶台牆縫裏的油漬，就能想象出一個人每日三餐做飯的場景。
    “是龍王。”櫻井小暮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眼角都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薑奕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端起茶杯，並未疑惑於這個奇怪的稱謂，靜待著櫻井小暮的下文。
    “我在猛鬼眾內的代號是龍馬，這裏是龍王的寢宮之一，那株春桃花也是昨日龍王留下的。”櫻井小暮緩緩說：“猛鬼眾是一個等級嚴密的秘密結社，龍馬和龍王都是職位的代稱，上層麵對下層有著絕對的權威，當然這也增加了猛鬼眾的凝聚力，或許是因為這種凝聚力猛鬼眾才能在本家的壓迫下夾縫求生的。”
    說著櫻井小暮又看向那朵春桃花，雙眼不自主地溢出溫情，像是情愫暗生的少女說起心動的情郎。
    “一個暴力組織的階級用將棋的棋子命名？命名者是要以日本的混血種社會為棋盤？他有信心執棋？猛鬼眾的誌向倒是不小。”薑奕澹澹地說，他直視櫻井小暮的眼睛：“還有，這些不是你們猛鬼眾的隱秘麽，與我說合適麽？我的立場無論如何也不會站到鬼的一邊。”
    櫻井小暮絲毫不介意“鬼”的蔑稱，她宛然一笑道：“隻是證明我們的誠意罷了，對於薑君這樣的強者，猛鬼眾隻會有敬意，絲毫不敢冒犯。”
    “龍馬、龍王，那王將呢？”薑奕搖搖頭不可置否，“我在蛇岐八家的資料讀到，猛鬼眾在曆史中都是一群烏合之眾，隻在二十年前才慢慢收攏凝聚，甚至發展到現在能和蛇岐八家抗衡的地步，王將是絕對的領袖和核心。但蛇岐八家對他的了解卻很少，少到連一個固定的稱謂都沒有。”
    “薑君抱歉，不是我刻意隱瞞，是我也不知道王將大人的真實身份，在猛鬼眾內這也是最高的機密。二十年之前我還是櫻井家的一名小女孩，直到二十年後我成為龍馬在猛鬼眾身居高位，雖然在這中間我見到過王將大人幾次，但每一次他都不以真實麵目示人，在臉上帶著一張公卿麵具。”櫻井小暮臉上的神情複雜：“或許隻有龍王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如果猛鬼眾內有誰能知道王將的真實身份，那肯定是龍王。”
    她換上一臉正色說：“先前我所說猛鬼眾未曾參與半島酒店的爆炸桉也是實話，在考察組抵達東京當日，王將大人就命令猛鬼眾全體收縮業務，不能給考察組帶來麻煩，甚至不能讓考察組知道猛鬼眾的存在……至於在歌舞伎町的事情，隻是一場誤會。”
    櫻井小暮彎腰致歉，黑色的秀發垂下。
    “那看來猛鬼眾也不是鐵板一塊。”薑奕把茶杯放在小幾上說道。
    看來在歌舞伎町青刀會駐地的事件，是有人違背了王將的命令，主動接觸了薑奕，那麽按照猛鬼眾內的階級排行，這個人最有可能是龍王……
    櫻井小暮回避了薑奕的這個話題，她緩緩說：“自始至終猛鬼眾都對薑君沒有敵意，先前的隻是一些小誤會。當然也如同薑君所說的那樣‘您的立場無論如何也不會站到鬼的一邊’，猛鬼眾雖然想獲得薑君的友情，但從未奢望攀附薑君的權勢和力量。”
    空曠的和式套房內回蕩著櫻井小暮清脆溫婉的聲音。
    “在薑君眼裏，‘鬼’和‘天照命’又有什麽區別了？隻是一群王座下的螻蟻罷了。”櫻井小暮嘲諷地說：“猛鬼眾作為第二個本家，手上沾染的鮮血還遠遠沒有蛇岐八家的多，他們靠收取那些黑幫的獻金活著，而黑幫的錢又從哪裏來？無非是偷來的搶來的，還有妓女的賣身錢和保護費。蛇歧八家自稱不沾染毒品行業，可暗地裏倒賣毒品的黑幫把錢碼起來恭恭敬敬地交給他們，他們拒絕過麽？”
    “他們的影子附在那些妓女身上、那些癮君子身上、那些開店的小生意人身上，無聲無息地吸他們的血。世界運行的規則都是一樣，強的吃弱的，卑微者以血肉向權利者獻祭，而蛇岐八家之所以容不得猛鬼眾，隻是利益罷了，他們怕猛鬼眾獲取了更強大的力量，怕猛鬼眾篡奪了他們的權柄！”
    櫻井小暮越說越激動了，以至於情緒失控，她從未有過能傾訴的機會，在本家裏她是一個被監管的少女，所有人都視她為異類，來到猛鬼眾後情況反而更糟了。
    人間可能很疾苦，但地獄裏一定更讓人感到痛苦。鬼聚集的地方，自然是地獄。
    在猛鬼眾內權柄的重要性被無限放大了，他們本是一群墮落的鬼，自然談不上道德和禮法……高階層隨意欺淩底層，強者隨心所欲向弱者施加暴力，作為漂亮的女孩她所經曆的困境更多，無數人覬覦她的美色，直到那一個人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出來地獄……
    但是櫻井小暮也不敢和他傾訴，侍奉時都是小心翼翼地。
    但麵對薑奕時就沒有顧忌了，他不是鬼，更不是那群醜陋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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