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晏老老實實，每寫下一條，那小手都有些忍不住地抖。

    什麽茶花賣了一萬兩千兩？什麽海棠小樹苗萬裏挑一，要價數千銀？賣的是花嗎？他覺得賣的隻怕是那花盆，那花盆肯定也不是一般的盆，是聚寶盆兒……

    包大樹雖是一普普通通的老實人，可老實人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他在店鋪裏生活的每一日，都過得尋常、無聊又普通，所以他更能將看到的那些東西記下來。

    “哦對了，有時候送來的不是銀子，是用物件換花兒，我是想不通，好大好大一顆珠子，被一個錦盒裝著，卻換了一缸睡蓮……大師，富貴人家的吃的蓮藕是不是和咱們窮人不一樣？”包大樹覺得自己見過的每一場交易都與眾不同。

    也正是因為與眾不同，所以他怎麽都忘不了。

    蕭雲灼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麽和這老實人解釋。

    “鋪子裏就沒有尋常人進去買東西？”蕭雲灼突然問。

    “？？？”蕭文晏愣了一下。

    “有、有的。”包大樹連忙點頭，“會有些人進鋪子裏頭問價，比如那盆牡丹，那客人問的時候，夥計說牡丹八十兩，那客人一聽就嚇跑了，說‘怎麽這麽貴！’……後來夥計和我說，那客人是個外行的，不懂，所以隨意說個價將人唬走就行了……”

    “那店鋪不大，地兒也不是多顯眼，我出門的時候，偶爾會遇到那些客人，客人會指指點點的，說我開的是黑店，所以附近的人都不去我那裏買東西……”

    “可有些人八十兩嫌貴，有些人卻三萬兩不講價，這世道……簡直是瘋了……”

    “我砍的柴是木頭，那些花草不也一樣是木頭？我砍上一天的柴火，也就三五十文，連那花兒的一根根須都比不上……”

    “……”

    包大樹的腦袋早就亂了。

    花值錢，柴不值錢，可明明人離不得柴，柴更重要！

    莫說是柴了，便是人命也不值錢。

    他兩個閨女，生死加起來二百兩，傳出去，很多人都說值，他們說這丫頭若是賣給人牙子，模樣好的，可能也就一二十兩罷了，他能得這麽多，運氣真好……

    他不懂。

    他活這一輩子，沒這麽算過錢，所以他有時候就想，莫非貴人們用的錢和他們的不同？

    包大樹身上的肉雖然爛了許多，但粗糙的手上還是能看出老繭的痕跡，或許還有許多裂口，那是歲月和貧苦留下的痕跡。

    他醜陋的老臉上看不出太多悲傷的情緒，更多的是對世事的迷茫和不解。

    箱子裏的紙多但卻不細致，回程的路上，姐弟倆便將這東西整理完了。

    一下車，東西就全部交給了霍詢。

    霍詢打開瞧了瞧，可這一瞧，這臉上的表情也差點沒繃住，他和蕭文晏一樣，很快明白過來，這玩意兒壓根就不是什麽賣花錢……

    這東西是有點燙手啊……

    “這東西……你我都不好收著，我會私下將其送給劉禦史，這人清正廉明，若得了信兒，定會仔細探查……”霍詢立即將蕭文晏抄好的這些揣進了懷裏。

    貴妃娘娘的親爹如今年紀大了，不怎麽管事兒，平日瀟灑自在、吃喝玩樂。

    陛下登基之後，最寵愛貴妃，故而對管氏也頗有照顧，貴妃的兄弟們，都賜了不錯的官職，也不是極為緊要的職位，但地位都不算低。

    管氏兄弟的官職隸屬於工部，不過陛下也知道他們沒什麽大能耐，自然是不會將特別重大的水木土建之事交給他們來做，他們負責的，多是皇家園林建設大小事兒，下麵有大小官員追著捧著，不需要多少能力。

    陛下這人，也是仁、明的，但也有些缺點，那就是護短。

    陛下眼中的自己人，一向是頗得優待的，就比如之前的禦書郎……

    翰林院侍書、侍講都能盡職，可他就為了抬舉殷元孚，才特地安排了禦書郎一職，要讓他看重的人，與眾不同才算滿意。

    若這管氏隻是弄些銀子……

    就算傳到陛下那裏，也未必會重懲。

    隻是這些話霍詢沒和蕭雲灼明說，這小丫頭年紀還小，不懂君心難測，而且這丫頭能力特別，將來隻怕還要和陛下打交道的，若提前說了陛下的缺點，萬一被這小丫頭記恨上了，影響也不好。

    霍詢帶著東西離開。

    而蕭文晏這才想起來，馬車裏頭還有一具屍骨。

    “大姐！六表叔沒將死人帶走！咱們真要將骨頭帶回家啊，這這這……這我覺得……有點可怕……”蕭文晏剛才被銀錢衝擊，這才沒想起來。

    可現在突然冷清了，那骨頭就格外礙眼了。

    “人都死了，靈魂離體，這骨頭就與尋常物件一樣，沒什麽特別的，隻要你不做出侮辱屍體的事情來，有什麽好怕的？”蕭雲灼不理解，“你要多多壯膽，這年紀也不小了，怎能畏畏縮縮的，一會兒到了家，你將骨頭扛進去，然後你我一起將東西清理幹淨，清理的時候，順道還能學一學人體的構造，這不好嗎？”

    “我為何要學骨頭！？”蕭文晏震驚了。

    蕭雲灼更震驚“不用學嗎？你若想學武，便要學會如何自保和傷人，那這最首要的，不就是要了解自己身上的長了什麽東西？我小時候就是這麽學的。”

    “……”蕭文晏呆呆的看著她。

    他想說，他們家……不是這麽教習武術的！

    家中自有一套厲害的槍法，然後再練習些基本功，就不會太差了……

    “大姐，你當真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嗎？”蕭文晏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又或者，你是在嚇唬我？”

    “我是認真的啊！”蕭雲灼特別堅定地強調，“我師父說了，人體十分奇妙，我是女子，若不習武，力氣便天生比男子弱些，但武學非一日之功，要寒暑不輟日日堅持，故而幼時難見效果，想要從小就學會保護自己，便隻能用巧勁兒……”

    “包大樹是個老實人，他不介意你摸他的骨頭，你該好好謝謝他才是，等他下葬了，你最好給他磕個頭，這也算你一個武師傅了……”蕭雲灼又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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