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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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秘密政治,就是滿清時期的密折製度。
    官場是不允許越級奏事的,一般都是找直接上級,越級屬於違反潛規則。
    縣令的奏疏想送到皇帝麵前,要經過好幾道審查。
    在地方上要經過知府、布政使、按察使等人的手,送到中央了還要先被內閣篩選。
    最後才能進入皇帝的視線。
    任何一道審查都有可能給扣下。
    就這麽說吧,一個縣令想把奏疏送到皇帝麵前,比登天還難。
    在這種情況下,言路很容易就被堵塞了。
    皇帝稍微弱勢一點,直接就會被堵耳朵。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唐朝時期武則天弄了個銅匭製度。
    但她弄這個製度的根本目的,是為了鼓勵官吏相互告發,防止有人造反。
    根子就不正。
    明朝朱元璋建立了錦衣衛,其目的也是為了防止堵耳朵。
    隻是錦衣衛屬於把秘密政治公開化了,缺少了一點神秘性和黑箱屬性。
    到了滿清,就創造性的弄出了密折製度。
    這是標標準準的黑箱政治。
    皇帝挑選信任之人,給予他們直接向皇帝奏事的特權。
    密折內容也沒有限定範圍,也就是說什麽都能寫。
    聽到的趣事、對政策的看法,甚至打同僚的小報告。
    繕寫時須親自為之,不可假手於人。
    寫畢將奏文寫在折迭的白紙上,再裝入特製皮匣。
    皮匣的鑰匙隻有兩把,一把在上奏折官員手中,一把由皇帝保管,除此之外任何人都無法開啟。
    官員自派親信家人送抵京城,不可擾累驛站,直達禦前。
    並由皇帝親自批答。
    這個特權有多重要,想想就知道了。
    皇帝多了一條了解外界的渠道,降低了被架空的可能。
    而且這個身份還是保密的,不允許向外泄露。
    也就是說,誰都不知道,哪個人擁有上密折的權力。
    周圍任何一個同僚,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小喇叭。
    臣子之間就會互相猜忌,變相的加強了皇權。
    而且官僚心中有了更多顧慮,貪腐的時候就不敢那麽猖獗了。
    對遏製反腐還是有一定成效的。
    當然,密折製度也有害處,會因為猜忌影響到行政效率。
    也會讓官吏趨於保守,不敢去嚐試一些新的東西,會導致整個社會缺少活力。
    但反過來說,如果朝廷規定五年計劃是國策,那官吏們也不敢再陽奉陰違。
    必須去想辦法將這個任務做好。
    否則,就要小心被競爭對手告密了。
    總之,任何製度都有兩麵性,不能因噎廢食。
    滿清兩百多年統治證明,密折製度利大於弊。
    至少在信息不暢的封建時代,這項製度是非常有用的。
    聽完他的講解,朱元璋祖孫三人眼睛亮的嚇人。
    老朱更是一拍大腿說道:“要說玩弄人心,還得是你陳景恪啊,這種陰損的主意都能想得到。”
    “若是給外麵那些人知道,你給咱出了個這樣的主意,肯定會跳腳罵你。”
    陳景恪:“……”
    不是,您老人家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朱標心下莞爾,說道:“此法確實非君子所為,然非常的實用。”
    “和錦衣衛互補,能有效防止君主被堵耳朵。”
    “若用好了,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善政。”
    朱雄英很幹脆的說道:“什麽君子不君子,好用就行。”
    君主注定和君子無緣,哪個君主想踐行君子之道,那才是國家的不幸。
    朱標點點頭,說道:“那就這麽定了……”
    朱元璋摸了摸下巴,忽然說道:“咱們三個各自挑選信任的人,各自建立自己的秘密渠道。”
    “平時互不幹涉,定期交流信息……”
    陳景恪不由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啊老朱,真要說手腕,一萬個我綁起來都不如你一根頭發。
    祖孫三人建立三條線,嘿……文武百官天天都玩真人版狼人殺。
    朱雄英高興地道:“皇爺爺高啊,真是太高明了。”
    朱標則微微皺眉,倒不是覺得這樣妨害了他皇帝的權威。
    而是如此玩弄人心,不利於國家政治體係穩定。
    很簡單的道理,老朱的小喇叭會認為,我是太上皇的人。
    朱標的小喇叭會認為,我是皇上的人。
    朱雄英的小喇叭則認為,他是太子的人。
    到時候官場自然而然的就會分裂成三派,這是非常危險的。
    不過考慮到目前的情況,他也沒有反對。
    陳景恪倒是沒覺得怎麽著,大明開國三代君主相互信任。
    他們不光相互信任,使用的班底也是同一套,隻是做了一些微調。
    朱標當了皇帝,朝中骨幹依然是老朱留下的,他的重心放在了培養新官吏上麵。
    而這些老臣對朱雄英也同樣非常忠誠。
    可以說,這些臣子既是老朱的人,也是朱標的人,同時也是朱雄英的人。
    這種情況,世所罕見。
    以後會不會有不知道,但出現的概率不大。
    所以,這種三個人各自建立一條秘密信息渠道的事情,大概率也就是存在這一段時間罷了。
    不會對大明的政治體係產生太大的影響。
    當然,如果朱雄英和他的兒子關係好,也想這麽幹。
    他會站出來阻止的。
    因為這麽做,確實會導致官僚體係分裂,到時候就真玩脫了了。
    想想康熙晚年的九龍奪嫡就知道了,情況隻會比那更加嚴重。
    陳景恪不知道的是,朱標和他其實是一樣的想法。
    目前情況確實複雜,大家都在摸索著前進,搞三條秘密渠道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所以他沒有反對朱元璋的提議。
    等將來大明的各種政策逐步穩定,他會把三條線收成一條。
    而且他已經大致計算好了時間,就是自己退位的時候,一並交給朱雄英。
    既不會引起父子齟齬,也不會造成官僚體係震蕩。
    隻是他沒有將這個打算說出來,沒有那個必要。
    說出來反而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等將來去做就可以了。
    事情就這麽確定了下來,秘密政治製度就此確立。
    至於後續如何建立有效的溝通渠道,如何挑選合適的小喇叭,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陳景恪沒有參與。
    而且因為老朱的建議,讓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政治集團割裂,黨爭。
    中國曆史上有三次嚴重的黨爭,一次是唐朝的牛李黨爭,一次是北宋的新舊黨爭。
    還有一次就是明朝中晚期的東林黨。
    不過這三次黨爭也是有區別的,牛李黨爭屬於兩個派係的權力鬥爭。
    他們爭鬥,單純就是為了權力。
    是皇權流失之後必然出現的結果,沒什麽好說的。
    北宋的新舊黨爭,雖然也是為了權力,但其中還夾雜著思想之爭。
    真要說起來,這個黨爭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最終新黨勝出,搞了不少利國利民的政策。
    隻不過後來帶宋出了靖康之恥這檔子事,拉低了這場黨爭的含金量。
    明朝中晚期的東林黨就略顯奇葩了。
    這就是一群瘋狗,逮誰咬誰的那種。
    不光四處出擊攻擊其他人,連黨派內部的人也互相攻擊。
    大明晚期的政治亂局,東林黨要負主要責任。
    但是,瘋狗一樣的東林黨,在崇禎朝卻沒有掀起什麽風浪。
    原因很簡單,崇禎的個人能力且不去說,他是真的知道該如何對付黨爭。
    那就是一個字,殺。
    你彈劾別人是吧?可以。
    朝廷會去調查,如果是假的,就狠狠的給你穿小鞋,如果還不老實就直接殺了。
    不過崇禎依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東林黨的問題。
    後來這群人投靠李闖,搞黨爭。
    去南明,繼續搞黨爭。
    滿清入關他們再次投降,然後還想搞黨爭。
    滿清就不慣著他們了。
    多爾袞直言不諱,你們這群人打著正義的旗號,幹著世間最齷齪的事情。
    你們真要有德,就應該隨大明一起赴死。
    明朝就是被你們這群蟲豸給弄沒的,現在還想來禍害大清?
    於是下旨言官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如果是出於黨爭目的亂彈劾,還要從重處罰。
    東林黨被這一記重拳給打沒了。
    這就不得不提一個問題了,東林黨憑什麽做大?
    因為明朝士紳力量強大,他們背靠士紳集團嗎?
    答案是否定的。
    士紳集團的支持固然重要,可如果朝廷沒有為他們提供生存的土壤,他們也壯大不起來。
    崇禎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作風強勢,東林黨馬上就消停了。
    那麽問題來了,東林黨生存的土壤是什麽?他們是靠什麽興風作浪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
    這是自古就傳下來的規矩,言官不需要任何證據就能彈劾人。
    老祖宗設計這套製度最初目的,是讓言官幫忙查漏補缺,順便監察百官。
    但到了明朝中後期,因為學問的進一步普及,讀書人的數量暴增。
    尤其是南方富庶地區,讀書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這麽多人能出仕做官的鳳毛麟角,大量找不到出路的年輕人聚集在民間。
    他們也想發表自己的政治見解,也想有一個團體能容納自己,慢慢的就抱團形成黨派。
    這些人自認為懷才不遇,恨國家恨朝廷恨世道恨當政者。
    他們聚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事情可想而知。
    後來東林黨脫穎而出,成為其中最強大的一支。
    然後他們就不滿足於私下討論,開始打著清流的旗號攻擊當政者,攻擊朝政。
    他們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肆意攻擊見到的一切。
    問題是,他們攻擊別人,並不是為了讓國家變的更好。
    而是為自己謀取私利。
    他們發表政見的途徑,就是言官。
    我是言官,風聞奏事是特權,哪怕你明知道是我編的都沒用。
    再說了,謊話說一千遍那就是真的。
    我東林黨就是人多,我編的謊言馬上就會有人幫我傳播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傳著傳著就變成真的了。
    這才是東林黨能做大的根本原因。
    崇禎靠鐵腕鎮壓了東林黨,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等鐵腕君主不在了,他們繼續出來興風作浪。
    直到多爾袞一舉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解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取消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
    言官也要對自己的話負責。
    沒了這項特權,自然就沒人敢光明正大的造謠。
    東林黨生存的土壤就沒了。
    再加上一些別的政治手段打壓,他們在極短時間就消失了。
    而且有一說一,滿清確實沒有特別厲害的黨爭。
    最嚴重的一次,也就是康熙末年的九龍奪嫡,導致的官僚體係割裂。
    但那也是皇家內部矛盾造成的,和製度沒太大關係。
    隨著雍正登基,這種割裂迅速就被修複了。
    雖然大家吐槽滿清,但事情要分開看,他們的很多優點還是要給予肯定的。
    比如收回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解決了黨爭問題。
    比如密折製度,解決了皇帝被堵耳朵的問題。
    再比如,他們整治太監真的非常有一手。
    當然,有些值得說道,有些就沒必要尬吹了。
    比如那個秘密立儲製度,這玩意兒卵用沒有。
    看看曆史就知道了,如果秘密立儲真的有用,還會有弘時和弘曆奪嫡之爭嗎?
    作為嫡長子的弘時,因為奪嫡失敗被廢除所謂爵位,最後死的不明不白。
    等到乾隆時期,活著就禪位給嘉慶了,同樣沒有用秘密立儲。
    後麵道光、鹹豐等皇帝,要麽是兄弟不爭氣,要麽就是獨生子。
    皇位傳給誰都毫無懸念。
    可以說,秘密立儲製度,壓根就沒有真正使用過。
    純粹是後世地攤文學吹出來的。
    關鍵是,滿清開曆史倒車,除了個別地方值得說道。
    整體實在沒啥好吹的。
    陳景恪正在腦子裏跑火車,就聽到似乎有人喊他:
    “景恪,景恪……”
    然後他的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嘶……”陳景恪轉頭怒視朱雄英:“你幹什麽,想打架是吧。”
    占了便宜的朱雄英樂嗬嗬的道:“皇爺爺喊你呢,我在提醒你莫要君前失儀。”
    “你別不識好人心。”
    陳景恪咬牙切齒的道:“我真的是謝謝你了啊。”
    朱雄英得意的道:“不用客氣,應該的。”
    陳景恪:“……”
    老朱心下莞爾,說道:“你倆下去鬧……剛才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喊你幾聲都沒聽到。”
    陳景恪想了想,也沒有隱瞞,就將言官風聞奏事的事情講了一遍。
    “老祖宗為什麽製定風聞奏事的規則,已經不可考。”
    “但時移世易,目前的情況明顯不宜再繼續保留這個規矩,否則必然會引起黨爭。”
    朱元璋和朱標都有些遲疑。
    一來,風聞奏事是延續了千年的政策,自有其道理。
    二來,言官可以隨意彈劾人,在目前確實有不小的積極作用,對百官是個不小的震懾。
    但朱雄英再次站了出來:“我早就看那群言官不爽了,一天天正事不幹,就知道聽風就是雨。”
    “做事要講證據,這是最基本的邏輯。”
    “不要證據就隨便汙蔑別人,那不天下大亂了。”
    “咱大明朝不需要這樣的人。”
    得,見孫子都開口了,老朱和朱標也沒有再說什麽。
    廢了就廢了吧。
    大明有監察使製度,有錦衣衛,現在又有了秘密政治。
    不缺言官那點力量,沒必要留著這個隱患。
    陳景恪也長舒了口氣,今天又是收獲滿滿的一天啊。
    在老朱手下做事,最大的難點就是說服他。
    但一旦說服他,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簡單。
    眾人又聊了一會兒,會議才算是結束。
    可對於外界很多人來說,這並不是個好消息。
    在會議結束後,朱元璋就叫來了蔣和杜同禮,將那份四百多人的名單交給了他們。
    “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