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送上神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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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景恪不知道上輩子歐陽倫做過什麽,但就這輩子來看。
    他死有餘辜。
    以平民出身,獲得朱元璋賞識和信任,尚嫡公主並主持茶馬古道。
    那可是茶馬古道啊。
    華夏文明自古以來,最主要的商路有三條。
    其一絲綢之路;其二海上絲綢之路,也就是下西洋。
    第三條就是茶馬古道。
    僅從商業利益角度來看,茶馬古道在這三條商路裏麵是最小的。
    但從政治角度來看,它的價值遠超另外兩條加起來。
    原因很簡單,這條路是中原王朝控製、安撫西南各部族、各藩屬勢力的韁繩。
    這條路,也將地理上支離破碎的大西南,給緊密的聯係了起來。
    可以說,沒有這條路,西南是不是華夏一部分都不好說。
    就是這樣一條生命線,朱元璋將其交給了歐陽倫管理。
    可見對其的器重和信任。
    然而,他卻選擇了背叛。
    老朱如此暴怒,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感情受到了傷害。
    我這麽信任你,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都說馬娘娘是老朱的劍鞘,如果換個時間節點,馬娘娘肯定會保他一命。
    不能讓女兒守寡啊。
    但可惜……馬娘娘也是個政治生物,而且是政治生物中的佼佼者。
    她幾乎都沒有猶豫,就選擇了最有利的處置方法。
    其實老朱都已經做好了,和她大吵一架的準備――如果她勸的話。
    但她沒勸,反而表態必須嚴懲。
    讓老朱驚喜不已,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大半。
    歐陽倫,不過是一個外人罷了。
    不能因為他,委屈了自己的親人。
    所以,當陳景恪和朱雄英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已經恢複了平靜的朱元璋。
    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平靜的外表下,正醞釀著一座火山。
    等他爆發的那一天,會有無數人的血才能澆滅。
    ――
    雖然已經有了決定,但並不是坐等敵人打上門,大計劃還是要做出一些微調的。
    比如老朱給蔣和李善長送去了加急密信,讓他們暫緩行動。
    一切等到歐陽倫之事落下帷幕,理學派聲勢最盛的時候再出手。
    同時,老朱也派出錦衣衛密探,去調查歐陽倫的老底。
    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理學派說什麽就是什麽,必須自己掌握實情才行。
    將這些事情處理完,天已經黑了。
    明日就有一場大風波,陳景恪也就沒有出宮,去內閣對付了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等到老朱他們都去上朝,馬娘娘派人以思念外孫為由,將安慶公主及其子女喊來宮中。
    安慶公主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什麽。
    隻以為母親對自己寵愛,心中非常得意,打扮的雍容華貴的就入宮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踏入皇城的時候,朝堂之上左川、陳瑛等理學派官吏,對歐陽倫發起了彈劾。
    “欺壓百姓、欺辱官吏、走私……可查到的數額高達六十餘萬貫……”
    “證據確鑿……請陛下嚴懲之……”
    當一條條罪狀,尤其是走私數額被公布,朝堂直接炸了。
    群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是真的,那後果可太嚴重了。
    以徐達的城府,都震驚到失去麵部表情管理。
    不是他沒見識,而是……好吧,他承認自己確實見識短淺了。
    在大明朝,一個人十年時間貪了國家六十餘萬貫,不說絕無僅有,那也是鳳毛麟角了。
    要知道,老朱最痛恨貪腐,製定律法極為嚴格,貪汙六十兩就是死刑。
    這麽多錢,夠歐陽倫死一萬次了。
    關鍵還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候。
    以理學為首的儒家,正在和皇帝爭奪法禮的掌控權。
    這件事情,必將成為理學攻擊皇權的利刃。
    反應快的已經意識到,問題比想象的更麻煩。
    不論皇帝如何處置,都是必輸之局。
    依照律法處死歐陽倫?那你皇家的顏麵何在?
    以後還怎麽維持自己的特權?
    而且理學完全可以告訴世人,是他們逼迫皇帝這麽做的。
    處死歐陽倫,就是向理學低頭認輸。
    把歐陽倫保下來?那將徹底輸掉道義。
    皇權一旦失去大義這個光環,後果太嚴重了。
    且,今天你無視律法將歐陽倫保了下來。
    以後別人犯法,你還能理直氣壯的處置?
    好不容易糾正過來的風氣,將會再次敗壞,且會比以前更壞。
    也就是說,這就是必輸之局。
    大明立國已經三十年,現在已經人心歸附國祚穩固。
    朝堂不缺忠誠之士。
    眼見皇權麵臨如此挑戰,這些人都麵露擔憂之色。
    尤其是勳貴集團,更是和大明一榮俱榮的關係,恨不得跳出來將左川等人當場斬殺。
    麵對理學派的進攻,老朱似乎被打的措手不及,好半天都不說話。
    朱雄英一副要衝出來的樣子,陳景恪則在一旁拉著他,不讓他出來。
    左川等人更是得意,這一次又賭對了。
    士氣大振的他們,再次齊聲逼迫老朱表態。
    這時,老朱終於開口,用怪異的腔調說道:
    “此事……可屬實?”
    左川大聲說道:“藍田縣巡檢就在宮外,還有其他數名證人,以及更詳細的證據,此刻都在宮外。”
    “陛下若是不信,可傳他們進殿當場審問。”
    老朱再次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將證人及證據,全部移交錦衣衛……”
    他話才剛出口,就被左川打斷:“陛下,依照國法,如此要案當由三司會審。”
    “況且,錦衣衛不過是天子親軍而已,自古以來豈有親軍執掌司法之事。”
    這時,國子司業也就是諸侯王培訓工作的負責人趙謙,站出來斥責道:
    “左侍郎,你口口聲聲言國法,哪一條國法讓你如此不忠君上的?”
    左川反駁道:“趙司業莫要血口噴人,我何時不忠了?”
    “難道我勸諫皇上行王道之事,就是不忠嗎?”
    “倒是你趙司業,身為國子司業不能匡扶君主之過,隻是一味阿附,才是真正的奸佞。”
    於是兩人吵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
    一方認為對方無君無父,是為不忠。
    另一方認為自己在匡正君主之失,並反過來指責對方,隻知阿諛奉承是奸臣。
    不過在人數上,還是忠於皇權的占優勢。
    甚至部分儒家出身的官吏,都站在了皇權這一邊。
    但理學派為首的那些人,並處處以道義自居。
    雖然人數不占優,聲音卻非常大。
    一時間雙方吵的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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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朱臉色鐵青,目光似乎要噴出火來。
    如果換成以前,眾人早嚇的噤若寒蟬不敢吱聲了。
    然而最近接連被挑戰,卻隻發怒沒有殺死一個人,讓他有了一種色厲內荏的樣子。
    慢慢的,大家對他的恐懼開始減弱,不少人甚至產生了不過如此的想法。
    這次也是如此,眾人直接無視了他的怒容。
    朱雄英和陳景恪卻知道,以前好幾次發怒,那都是裝的。
    這次老朱是真的怒了,隨時都可能爆發。
    兩人不禁擔憂不已,生怕他一個忍不住,破壞了計劃。
    但顯然,他們想多了。
    老朱什麽風浪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還不至於讓他失去理智。
    所以,他起身奪過旁邊禁衛的弩箭,對準了群臣。
    這下,群臣終於怕了,紛紛跪地告罪。
    老朱冷笑道:“咱還以為你們的骨頭真硬的不怕死呢。”
    群臣鴉雀無聲。
    老朱緩緩將弩箭放下,斬釘截鐵的道:
    “此事由錦衣衛負責……咱自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說完轉身離去。
    陳景恪和朱雄英也緊隨其後離開。
    接著,徐達也帶領一群勳貴武將離開。
    隻是這些武將們,看向左川等人的目光充滿了殺氣。
    這些人裏麵,有些人感到害怕。
    也有些人不以為然,等我們掌了權,看怎麽將你們這群丘八踩在腳下。
    很快大殿就隻剩下文官們。
    而這些文官也隱隱分成了三派。
    一派以邱廣安、尚羲韶為首,剛才他們都站出來斥責了左川等人。
    一派是以內閣學士王祁為首的中立派,他們偏向於皇權,卻並未在關鍵時刻站出來。
    最後一派是以左川為首的‘道義’派。
    關鍵是,在這些人裏麵出現了兩個身影,內閣學士劉、趙叔才。
    剛才他們兩人也保持了沉默,退朝之後卻和主動向左川等人示好。
    或許並不是示好,而是他們本就是左川背後的人。
    此時這些人可謂是誌得意滿,絲毫不顧及這是華蓋大殿,大聲的喧嘩著。
    看著這些人,尚羲韶痛恨的道:“誤國奸佞矣。”
    他是保守派,卻是堅定的忠君之人,最見不得逼宮奪權之事。
    邱廣安說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且等著吧。”
    尚羲韶盯著他,追問道:“你與安平侯交往甚密,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邱廣安搖搖頭,說道:“沒有,但太上皇是什麽人,又豈會一直放任這些人猖獗?”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總覺得……”
    說到這裏,他忽然意識到什麽,連忙打了個哈哈說道:
    “皇上花了數年時間,才將君臣關係處理好,可能太上皇也不想破壞這個局麵。”
    “等他發現這樣行不通之後,必然會施展雷霆手段的。”
    尚羲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能聽得出邱廣安沒有完全說實話。
    但這是正常的。
    到了這個位置上,誰會對別人說掏心窩子的話?
    想被人掏心窩子嗎?
    不過邱廣安的這個,‘太上皇在學習皇上’的說法,確實有一定道理。
    洪武朝的君臣關係惡化到了什麽程度,大家都是經曆過的。
    建章皇帝用了五六年時間,才重塑了官僚體係。
    太上皇很可能是不想破壞這個大好局麵,才選擇了忍讓。
    畢竟作為開國君主,肯定不希望朝局一直處在動蕩之中。
    但……
    太上皇畢竟是馬上皇帝,雷厲風行他擅長,溫風化雨就不行了。
    現在他就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以前鐵腕統治,現在過於溫和了。
    君主一旦失去威嚴,臣子就會騎臉的啊。
    想到這裏,他長歎一聲道:“希望這次陛下能醒悟過來,否則……”
    說到這裏,他嚴肅的道:“我就要入宮去勸諫陛下了,邱尚書敢不敢與我一起去?”
    邱廣安笑道:“不用激我,倒是我會將安平侯一起拉過去。”
    “他若不去,我用繩子綁也要把他綁過去。”
    尚羲韶終於露出了笑容,說道:“好,我就知道邱尚書乃國之義士也。”
    兩人看了一眼招搖的左川等人,轉身從另一個城門離開了皇宮。
    退朝之後的事情,自然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朱元璋。
    老朱冷笑道:“劉、趙叔才,終於忍不住跳出來了嗎。”
    朱雄英怒道:“忘恩負義之輩,我必殺之。”
    “還有那個王祁,明哲保身是吧?那我就讓他無身可保。”
    陳景恪說道:“他們兩個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並不意外。”
    “讓我意外的是尚學士。”
    劉是從大理寺卿提拔上來的,趙叔才是從從禮部尚書位置上,提拔入內閣的。
    兩人皆是儒家之人,趙叔才更是理學大佬,平日裏對革新就頗有微詞。
    朱標將讓他們入閣,一來是監督革新派,二來是安撫保守派。
    現在他們和理學派勾結,是很正常的。
    尚羲韶同樣是理學派大佬,平日裏表現的劉、趙叔才還要保守,對變革橫挑鼻子豎挑眼。
    這次他非但沒有和理學派站在一起,反而主動站出來維護皇權。
    “所以,哪個學派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本性啊。”
    ――
    不出意外,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再次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洛陽城。
    並迅速向全國傳遞。
    百姓再次沸騰了,譴責謾罵之聲不絕於耳。
    對理學派更是無腦吹捧,將之視為正義使者,道義的守護人。
    反而是在士人群體,出現了極大的爭議。
    很多士人認為,歐陽倫固然犯罪,可你們也不能如此逼迫君父。
    這與歐陽倫何異?
    不過可惜,他們缺少發聲渠道,且不團結。
    在抱團的理學派麵前,幾乎沒有反抗餘地。
    新一期的報紙,也同樣刊登了此事。
    其帶來的影響力,更是巨大。
    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壓力,錦衣衛那邊的速度很快。
    十餘天後,歐陽倫就被押送進京。
    二十幾天後,就將全部證據送回京城。
    理學派的彈劾罪名全部屬實,並且歐陽倫的罪行,比他們彈劾的還要惡劣。
    走私數額高達八十四萬貫。
    鐵證如山,任憑安寧公主如何哀求,歐陽倫如何懺悔,都無法改變朱元璋的意誌。
    歐陽倫斬立決,直係親屬全部誅殺,旁係親屬流放海外。
    行刑當天,數萬百姓前來觀刑,場麵差點失控。
    隨著歐陽倫被處死,理學派也正式登上了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