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宋吏難做 第 101章坐困愁城不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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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雖然雨還是斷斷續續地下著,但水位卻沒有繼續上漲了,張文遠終於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要是再漲的話,整個濟州府都要被淹了。”

    在一旁的林顆兒接話道,“你就放心吧,我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了,還從沒有遇到過大水把城門洞全部淹了的情況。”

    張文遠心說那城門洞有四米多高,要是全部淹了,城裏除了東來樓等少數高樓,還有房子能幸免嗎?

    巳牌時分,梁端過來找張文遠,請他和林顆兒一起到角樓裏去說話。張文遠正在和林顆兒聊後世的七音階,見他親自過來請,便欣然前往。到了角樓,梁端就開門見山地問道,“求之,你那天說的‘束水攻沙’之策果真有用嗎?”

    張文遠環視一眼,見在座的都是前天一起開文會的人,想起那天發生的不愉快,頓時苦歎一聲,“你問這個幹嘛,咱們吟詩作對、吟風弄月不好嗎?”

    郭靖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忍不住罵道,“你這廝,莫非還在生那日的氣?”

    不等張文遠說話梁端就解釋道,“我等現在雖然吃喝玩樂,不諳世事,但以後定是要投身舉業出仕為官的,在任上難免會遇到河工之事,故而請你過來一問。”

    張文遠詫異地看了一眼眾人,或許是被困在城牆上的時間久了,他們也沒有了之前的恣意放縱了,當即笑道,“當然有用啊,這是明……”

    他差點兒就把明朝的水利專家潘季馴搬出來鎮場子了,還好關鍵時刻刹住了車,“這是科學啊,是有規律可循的。”

    梁端卻誤解了他的意思,“是什麽科,製科還是諸科,總不會是武科吧?”

    大宋的科舉分為常科和特科,常科也就是俗稱考進士,是製度性的,因而也叫“製科”,特科不常設,必須有需求才設,比如要打仗了就臨時開個“武舉”,現在的皇帝崇尚道教,喜歡煉丹就開了個“道舉”,專門選拔天下的道士。梁端把張文遠口裏的“科學”理解成了科舉,這是一個極大的代溝。

    張文遠差點兒暈死,“我所說的科學不是現在意義上的科學,他是一門全新的學問,我想想啊,大概就是格物。”

    “哦,原來你說的是格物之學啊!”梁端哦了一聲,又道,“格物之學我也有所涉獵,但卻從沒發現有這個理論啊。”

    張文遠無奈,隻得繼續耐心地解釋,“你學的格物之學太膚淺了,而且不成係統,和我學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梁端還沒說話,郭四郎就問道,“哦,那你學的格物是什麽?”

    張文遠掰著指頭道,“我學的格物之學包括五個分支,分別是力、熱、聲、光和電,治河屬於力學的範疇。”

    接下來張文遠就給他們普及了力學的基礎知識,什麽牛頓三定律、流體力學、空氣動力學之類的知識,這些人剛開始還能聽懂,到了後麵就開始抓瞎了,當他說到伯努利原理可以讓機器飛起來的時候這幫人就瘋了。他們高傲慣了,自己聽不懂不是自己的問題,卻反而怪他胡說八道。

    張文遠懶得跟他們辯解,見天色已經不早了,該回去搶饅頭了,就起身告辭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們繼續吧!”

    梁端雖然也認為他是個瘋子,但對他這個人還是沒有偏見的,特別是他說的可以上天的事,他是特別向往的,見他要走忙開口勸道,“哎……且不著急,左右無事,何不就在這裏用午飯,用完午飯再坐而論道?”

    聽說他要管飯張文遠就留了下來,嘿嘿笑道,“你早說嘛!那邊的飯實在難吃得很,你們這裏肯定有好吃的,既然你留我那我就不走了!”

    眾人見他一點兒都不客氣都笑了起來,郭四郎笑罵道,“你這廝怎地如此不知禮?”

    張文遠不以為然地道,“咳……一頓飯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等大水退了以後我請你們去鄆城,讓你們吃回來就是。在下也頗通庖廚之道,會做很多新奇的菜式,到時候讓你們見識見識,保證讓你們把舌頭都吃進肚子裏去。”

    眾人見越說越離譜,都笑了起來,梁端道,“好,好,好,等大水退了,我一定登門拜訪!”

    特權階層的飯菜果然不同凡響,即便是坐困愁城,仍然是有葷有素、有菜有湯,和他們一比,張文遠感覺自己這兩天吃的就像是豬食一樣。飯菜上來以後他是一點兒都沒客氣,猶如風卷殘雲一般把自己席上的幾個菜吃了個精光,眾人見他這個樣子雖然心中不屑,但麵上卻沒說什麽,隻是不願搭理他罷了。

    林顆兒也跟著張文遠混了一頓,見他還意猶未盡,就把自己桌上的菜端了一盤過來,張文遠也沒客氣,三兩下就吃光了。眾人見前兩天還溫婉賢淑、欲拒還迎的濟州名妓轉眼間就對一個不入流的小吏青睞有加,就紛紛打趣起來,“顆兒姑娘何故厚此薄彼耶?”

    林顆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說,“奴家這兩天被困在這城牆上,有家卻不能回,每日與醃臢莽漢為伍,若不是張先生照拂著,奴家即便不被餓死,也已被那些人輕薄了。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何況一餐呼?”

    見她在影射他們危難之際不肯出手幫她,眾人都裝起了鴕鳥,紛紛顧左右而言他。張文遠聽他們說到了時局,原以為他們會像後世人那樣聊點兒國際形勢,卻沒想到他們根本不關心遠在東北的女真人,最大的話題就是立太子了。

    “當今太子賢明……”

    “這個太子應該就是後來的大冤種宋欽宗吧!”張文遠想到了靖康之恥,心說這老兄也真是夠悲催的,真正的應驗了《出師表》裏那句“受命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了,可惜他沒有諸葛武侯的本事,沒能收拾好老爹留下的爛攤子,最後和老爹一起來了個東北終生遊。

    說完了太子的事,眾人又轉向了朝局,張文遠原本以為他們總該狠狠地批判以奸相蔡京為首的六賊一頓了,不料這些人卻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反而對他們的地位頗為豔羨,特別是說到了他奢華的生活,大有“大丈夫當如是也”的感慨!

    欸……真不愧是紈絝啊!

    張文遠感歎了一聲,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我最近聽說北邊的遼國快要亡國了,不知你們可曾知曉?”

    眾人正在羨慕蔡京、童貫、朱勉等人的奢靡生活,聽到他突然說起了遼國的局勢,心中突然覺得有些掃興,梁端問,“求之,你是如何得知的?”

    張文遠就把曆史書上的知識背了出來,“我聽說東北有個女真部落,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叫完顏阿骨打……”

    不等他說完,梁端就打斷了他,“你也知道阿骨打?”

    張文遠無奈地笑了笑,“聽說過,聽說他很厲害,憑借手下兩萬兵力就打敗了遼國的七十萬大軍,遼國天祚皇帝已經望風而逃。”

    眾人聞言無不色變,郭四郎問,“何時的事,為何我們不得而知?”

    張文遠有些愣神,心說這不就是遼金戰爭中非常出名的護步答岡之戰嗎,難道現在還沒有發生嗎?

    “我來濟州的時候在路上遇到過一個北邊逃難過來的遼人,他告訴我的,說遼國遭此大敗,已經無力回天了,你們還不知道嗎?”

    眾人齊齊搖頭,“沒聽說過!”

    張文遠的後背開始冒汗了,心說完了,哥們兒出洋相了啊。

    好在梁端及時幫他解了圍,問道,“那個遼人呢,到哪裏去了?”

    張文遠搖頭,“不知道,應該是往南邊去了吧!當時我們在一個村店裏吃飯,聽他說起這事我就多問了幾句,他說女真人常年與野獸為伍,十分勇猛善戰,有‘金兵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金國的皇帝完顏阿骨打又十分英明神武,手下的將領都是能征慣戰之人,遼人成平日久,定然不是其敵手,早晚要為之所滅。若金代了遼,我大宋北方邊境定然不會安寧,說要到南方去避難,還勸我也趕緊到南方去呢。”

    聽他說得這麽唬人,眾人都無語了,郭四郎是個爽直的人,拍案而起道,“胡說,我大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有百萬禁軍,又有二十萬精銳西軍,何懼區區女真胡虜?”

    張文遠心說,你牛逼,希望到了靖康之恥的時候你還能這樣死鴨子嘴硬。

    鞏庭芝開口說道,“小弟倒覺得這個遼人說得有些道理,縱觀曆朝曆代,但凡北方胡族崛起,總要想方設法南侵,而我大宋北軍已多年未經戰陣,邊釁一旦開啟,定會造成極大傷亡。”

    黃贇附和道,“有道理,隻怪我大宋立國之處未能收複燕雲之地,以至於北方無險可守,若無強兵據敵於外,胡虜說不定會長驅直入,直抵黃河北岸也說不準。”

    見他們越說越離譜,郭四郎又拍桌子了,“真是杞人憂天,我等都能想到之事,朝廷諸公如何能不知?依我推斷,若遼人果真為女真人所敗,我大宋定會調遣西軍駐防幽燕,有精銳西軍在手,何懼之有?”

    陳彥樞針鋒相對道,“咳……你不想想朝廷都是些什麽人,若遇到這種大的變故,他們有能為應付嗎?”

    郭四郎道,“童樞密雖然宦官出身,但富有韜略,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兩人就此爭執了起來,梁端製止了二人,歎道,“咳,你說得也有道理,總之,無論北方戰事如何,我等北地之人都沒有安寧日子了!”

    鞏庭芝苦笑道,“咳……多說無益,咱們還是想想何時才能從此脫困吧,咳,這樣的大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黃贇道,“咳,坐困愁城啊,連眼前的大水都對付不了,還談什麽軍國大事?”

    張文遠突然想起了一首詩,當即笑道,“坐困愁城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聽到他突然口誦了一首詩出來,眾人先是一怔,隨即拍手稱讚,“好詩!”

    一直沒說話的林顆兒姑娘眼睛頓時亮了,“且讓奴家唱出來!”

    唱罷,眾人又誇耀了一番,天就黑了,府衙的人送來了晚餐,張文遠當然是賴著不走了,林顆兒見他這麽不講究,又跟著混了一頓。吃飽之後,張文遠就提出告辭,梁端知道他的領導還在餓肚子,就招呼書童道,“快去拿些吃的來送與張先生,免得他回去之後被那個縣尉責罵。”

    張文遠連忙道謝,“五郎真是體貼入微,在下感激不盡啊!”

    梁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些許吃食算得了什麽,我之前忘了你們缺少吃食了,以後你大可以過來與我們同食,我們也可坐而論道。”

    郭靖笑道,“嗯,不錯,不錯!被困在這裏什麽也做不了,聽你說些稀奇古怪的事倒也能打發時間。”

    張文遠笑了笑,心說你們還真是暴殄天物啊,這可是千年的智慧結晶啊,居然被你們用來打發時間,大宋朝養了這樣一群酒囊飯袋,難怪會滅亡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