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午門前，負責行刑的禁衛軍終於打完三十廷杖，待他們放下刑棍，立到一邊時，兩鬢和後背俱已濡濕。
    當差十來年，這還是他們頭一回打人打到自己累得夠嗆。
    然，即便他們已經足夠小心翼翼，看著安樂縣主身上被血色浸透的白色喪服，他們還是心神惶恐。
    “安樂縣主，您還好吧？”
    “……”清妧抿唇，倒是想說自己還行，可後臀痛得火辣辣，真真是叫她有苦叫不出。
    她終是高估自己，以為禁衛軍行刑時能手下留情，自己便不會有多大的事，如今，她挨完三十廷杖，人確實沒大事，可痛楚卻是實實在在的。
    禁衛軍等不到清妧說話，恐得臉色越發的白，有一人抗不住，幹脆走到監察禦史身側：“禦史大人，可要傳禦醫來給縣主瞧瞧傷？”
    監察禦史苦笑：“禦醫？你可真看得起本官。”
    “……”
    律法在前，擊登聞鼓者，須挨過三十廷杖不死，他身為監察禦史，絕不能在明麵上罔顧法度。
    可人會不會死，全在禁衛軍手裏，縣主身份尊貴，親爹又是安國公，再蠢的人都知道，打得時候不可下狠手，結果今日叫他遇上兩個愣頭青。
    “本官讓你們行刑，可沒叫你們下死手。”
    “禦史大人，卑職哪裏敢下死手？縣主身上的傷隻是看著嚇人，實則不會傷到筋骨。”
    “那安樂縣主怎麽還趴著？”
    “……”
    “事已至此，本官和你們就等著
    回頭被國公爺整治吧。”
    “……”
    禦史和禁衛軍臉色十分難看時，前來圍觀的百姓們的心亦是被吊上嗓子眼，偌大的皇城前，竟一時間靜到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叫人聽得一清二楚。
    正此時，濃雨衝出宮門，她一邊疾速奔跑，一邊厲聲大吼：“縣主，您沒事吧？”
    流螢被吼聲驚醒，提步上前。
    “妧娘，您還好嗎？”
    “恩。”
    這一聲雖輕如鴻毛，卻傳到了擔憂至極的百姓耳中，他們立刻高聲呼喊：“縣主活著，縣主還活著——”
    就在這漫天的欣喜呼喊中，清妧被流螢和濃雨緩緩扶起。
    她微微一笑，指尖輕點唇角，喊成一片的百姓瞬間噤聲，而後，她轉身，氣若遊絲地問監察禦史：
    “我可以擊鼓了嗎？”
    “當然。”
    監察禦史拿起鼓槌，親自立在登聞鼓一側，他尋思，萬一一會兒縣主拿不動鼓槌，自己要不要幫一把？
    沒等他想好，清妧已經到了登聞鼓前。
    “有勞禦史大人。”
    “縣主客氣。”禦史躬身，呈上鼓槌，“縣主，請。”
    “好。”
    清妧伸手，欲接鼓槌，然鼓槌之重，幾有八十斤，莫說她挨了三十廷杖，便是沒挨，怕也拿不起。
    她料到一切，獨獨漏算鼓槌的重量，想到這裏，清妧不由地苦笑，皇帝設登聞鼓，果真不是為了叫人來敲的。
    立於身側的濃雨傾身低言：“縣主，婢子來助您。”
    說罷，她掌心擊在清妧後背，一股
    強有力的內力自她掌心傳入清妧四肢百骸，無力的雙手頓時有了萬鈞之力。
    她拿起鼓槌，對著巨大的登聞鼓，用力重擊。
    “咚——咚——咚——”
    三聲鼓響，一聲疊著一聲，聲聲入耳，仿若能擊穿雲霄，刺透人的心扉，萬千百姓為鼓聲驚住，不由地一個接著一人伏首在地，對著大明宮的方向高喊：
    “陛下，縣主冤枉——”
    百姓的呼聲，伴著如雷的鼓聲，凝結成一股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
    這股力量震得將將趕到皇城前的顧新陽滿心瑟瑟，震得督促伍硯書急往皇城來的顧仲陽雙目凝重，震得端坐在禦書房裏的皇帝麵色鐵青。
    “王忠，登聞鼓多少年沒有響過了？”
    王忠指尖發緊，全不知道該怎麽答。
    溱國自建國起，雖有一十三人欲擊登聞鼓，可鼓從未響過一次，且那十三人出現的時候，先帝還活著。
    陛下登基後，再無人要擊登聞鼓，故而陛下常常沾沾自喜，覺自己比先帝賢明許多。
    如今，安樂縣主不止想擊鼓，還擊響了，豈非是告訴天下百姓，陛下治下，有人身負滔天大冤？
    窒息的靜默中，監察禦史行到禦書房外。
    “啟稟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
    “去宣。”
    “是，陛下。”
    須臾，監察禦史走進禦書房。
    “微臣拜見陛下。”
    “何事？”
    “回陛下，安樂縣主到南午門，要擊登聞鼓，微臣按照律法，告知縣主欲擊鼓需先挨三十廷
    杖，不死方可擊鼓。
    如今，縣主挨過三十廷杖，又擊響登聞鼓，可見縣主之冤不僅真，還極為深，微臣懇請陛下親往南午門，為縣主主持公道。”
    安樂之冤既真又深？
    皇帝被監察禦史的話氣笑了。
    三十廷杖本是能叫人一命嗚呼的刑法，若行刑的禁衛軍沒有徇私，安樂必死無疑。
    然，百姓不知。
    皇帝拂袖：“且去布置公堂吧。”
    “是。”
    待監察禦史一退，皇帝的臉色便迅速沉了下來：“暗十二和暗十三知情不報，疑似叛主，暗七，去殺了他們。”
    “是。”
    暗七飛出窗扉，掠向南午門。
    離南午門越近，百姓的喊聲越響，待暗七看到皇城前擠滿的密密麻麻的百姓時，他便明白，為何監察禦史要替安樂縣主說話。
    民心所向，就算陛下再憤怒，也是莫可奈何。
    暗七落在城樓一角，自袖中抽出一根特質的竹笛，咬在唇角，須臾，一聲微妙的“吱”聲，向四處擴散。
    片刻後，暗十二，暗十三飛上城樓。
    “十二（十三）拜見首領。”
    “陛下疑你們叛主。”
    暗十三聞言，瞬間腳下一軟，癱在地上。
    暗七凜眉：“你們竟然真得背叛了陛下？！”
    “是。”說罷，暗十二垂首跪地。
    “暗十二，暗十三，那安樂縣主究竟許了你們什麽好處，才能叫你們不顧見血封喉之毒？！你們就不怕毒發之時，生不如死嗎？”
    暗七右手叩住腰上軟劍，隻等暗十二
    和暗十三答完，他便要拔出軟劍，廢了他們。
    暗十二抬眸，一字一句道：“恨西風不庇寒蟬。”
    l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l.com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