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有時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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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雲禮回到府裏,家中燈火已稀薄,待進了正院,除卻院門下掛著一盞紙色發黃的孤燈,院裏一片漆黑。
    “明日把這燈換了。”
    “是。”
    而後,他提著相思望,走上回廊,守夜的婢子被腳步聲驚醒,披著外衫,匆匆奔出來一探究竟。
    “三,三殿下,香娘已睡下了。”
    “那便喊醒她,就說本殿想和她共飲。”
    婢子暗吞口水,再道:“三殿下,香娘有孕,不宜飲酒。”
    卿雲禮不說話,挑眉看婢子,婢子被看得隻覺得心似掉入一汪冰泉,她再也挨不住,轉身衝進臥房,推醒崔元香。
    “香娘,三殿下來了。”
    崔元香本能地轉頭,窗外,夜色如墨。
    “扶我起來。”
    她被攙出裏間,發上沾著些許雪花的卿雲禮已經盤上坐榻。
    幾案上放著兩杯酒,一杯在此端,一杯在彼端。
    “下雪了?”
    “恩。”
    卿雲禮笑著轉過頭,一如這些年,每回七風居出了新品,他迫不及待打回來邀她一起暢飲般地切切。
    “香娘,過來坐。”
    “好。”
    崔元香費力地盤上坐榻,這其間,卿雲禮一直看著她,目光極盡溫柔。
    陵陽人盡知,卿雲禮是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他對上不諂媚,對下沒脾氣,對妻更是一心一意。
    多少小娘子都說,要嫁當嫁卿雲禮。
    世人都覺她是天下最幸運的小娘子,她也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運的小娘子。
    崔元香垂眸,目光落在杯中酒。
    “新酒
    ?”
    “恩,此酒名相思望,七風居的小二說,若是有情人能同飲一壺相思望,定能一生不離,相守白頭。”
    酒香淡淡,似有桃花香。
    “嚐嚐?”
    “恩。”
    崔元香端起酒盞,抿了半口。
    “如何?”
    酒極香,卻也極冷,劃入喉嚨,猶如吞冰飲雪。
    她放下酒杯,半抬著下巴,語色聽似淡漠卻又藏著顫抖:“殿下,您此時來尋我,定是有急事吧?”
    卿雲禮不言,目光久久地看著崔元香。
    香娘是崔家嫡長女,自小熟讀《女戒》,知書達理,略通詩詞歌賦,還擅長騎獵,乃是男子夢寐以求的妻。
    他也的確很喜歡她。
    尤記得新婚時,他說此生唯她爾,她雖又驚又喜,卻竭力自持,勸他不必如此,說自己不是善妒的人。
    可惜,這話他記得,她卻忘了。
    “看來香娘不喜歡相思望,無妨,本殿也覺此酒尋常。”
    卿雲禮放下杯盞,伸手推開坐榻一側的窗扉,舉目遠望,他的眸色,比之將才她喝下去的酒,更冷。
    崔元香順著卿雲禮的目光,一同望去,大雪紛飛中,有人端著一盞冒著白煙的湯藥,疾步而來。
    不久,那奴婢走進門,將湯藥放上幾案。
    “先前妧娘來看你,本殿因為公務繁忙,事後忘了問,你怕是因此和本殿置氣,竟也一句不提。”
    說著,卿雲禮伸手,將湯藥推到她手邊:“不提便不提,生氣也由著你,可你不該因為生氣而不顧自己的
    身子。”
    濃鬱的湯藥,令崔元香頃刻間作嘔,她蹙著眉尖問:“這是?”
    “妧娘開得方子,我才讓人熬好的,你趁熱喝。”
    “……”
    崔元香錯愕地抬起頭,眼底已染上三分悲痛七分驚懼,她張嘴欲言,話未說出口,眼淚先滾落。
    她一邊伸手護著肚子,一邊悲愴地問出那句想問不敢問的話:“三殿下,你就非要殺了我們的孩子嗎?”
    “孩子已經死了。”
    原來,他果然知道。
    也是,若不是他,孩子怎可能會死?
    她隻是不肯相信,待她深情如許的郎君,會無情如斯。
    “香娘,你若不落胎,它會傷了你的身子。”
    “三殿下還在乎我的身子嗎?”
    “當然。”卿雲禮勾唇,臉上盡是如水般的溫柔,“香娘,不管來日如何,你始終是本殿的元妻。”
    “嗬……”
    崔元香笑了。
    當他允顧家悅娘隨意進出三皇子府,她就知道,他昔日許下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情話,不作數了。
    她原也沒想叫他守著她一人一輩子,是他一遍又一遍地承諾,說不管她信不信,他定會守諾。
    如今,她終於信了,他卻決議背棄。
    卿雲禮長歎一聲,果然,但凡女子,哪怕知書達理如清河崔家這等一流世家女,都難逃恃寵而驕。
    “香娘,莫要胡鬧。”說罷,卿雲禮一手端起碗,一手舀起一勺湯藥,遞到崔元香唇邊,“來,本殿喂你。”
    “……”
    一勺又一勺
    的藥,被強喂進她嘴裏。
    待一碗藥喝盡,那冷若石塊的小腹閃過一陣極痛,痛楚不斷往下墜,片刻,她的臀下一片溫熱的濡濕。
    崔元香再也坐不住,身體倒向榻,手卻竭力伸出,想要拽住心之所係之人,然,她的心上人已站起身,步下坐榻。
    “來人。”
    婢子急急衝進門,她將要向卿雲禮屈身,卻被坐榻上那觸目驚心的血色驚住:“香娘,您這是怎麽了?”
    崔元香痛到不能言,婢子於是轉頭問卿雲禮:“三殿下,香娘怎麽了?”
    “她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
    可婢子不敢再問,因為她在卿雲禮眼中看見了帶著殺意的不耐煩。
    “安妧娘來看三皇子妃的那一日,是不是開過一道方子?”
    “是。”
    “方子呢?”
    婢子鬆開崔元香,奔到梳妝台前,將那張收在最底層的抽匣裏的藥方遞了過去,卿雲禮拿到方子,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三殿下——”婢子撲過去,拽住卿雲禮的下裳,“求您給香娘請個郎中。”
    “鬆手,不然,本殿讓人剁了你的手。”
    院中,大雪漸密,奴仆慌忙為卿雲禮撐開傘,房裏,婢子抱著昏厥的崔元香,撕心裂肺地大喊:“香娘,您醒醒——”
    卿雲禮抬步,走進風雪。
    “過一個時辰,差人去請郎中。”
    “是。”
    若崔元香不死,那她還是他的嫡妻,若死了……,她嫁於他之後,他許過她天底下最濃烈的寵溺,想來她
    是雖死無憾。
    “走,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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