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五章 忠士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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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昴是平定江山的第一大功臣,所以,他的公然謀逆,亦是立國初年最大的一樁醜事。
    韓杜衡當時在刑部任文職,曾調取卷宗仔細讀過。
    據卷宗記載,習昴因功高而得意忘形,在大明宮的夜宴上,要求先皇後獻舞,又在先皇後翩翩起舞時上前調戲。
    先皇因此震怒,命禁衛軍將其拿下,當場斬殺。
    盡管習昴被處決,但先皇後仍覺清譽受損,選擇自絕於天下,先皇更怒,進而誅盡習家九族。
    “習昴酒後失德,累及先皇後。”
    “尚書大人錯了,習將軍沒有酒後失德,迫使先皇後起舞的不是習將軍,而是睿王及其一眾黨羽。”
    韓杜衡聞言,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先皇後告訴奴家,睿王請欽天監為先皇卜卦,若先皇後能在子時前,為先皇跳一曲賀壽舞,先皇定能龍體康健。
    所以那一夜,先皇後會跳舞。”
    “如果不是習將軍逼迫先皇後起舞,那他調戲先皇後又是怎麽回事?”
    “賀壽舞跳到一半,睿王抬手,朝地上潑了一盞酒,先皇後腳下打滑,栽向離她最近的習將軍。
    習將軍伸手托住先皇後的刹那,那些隱在殿中的禁衛軍齊齊拔出長刀,衝過來把習將軍團團圍住。”
    堂上堂下又一次陷入詭異的靜默。
    即便是審過無數荒誕大案的韓杜衡亦有些微微失神,他的心裏甚至產生一絲恐懼,恐懼再問下去,會問出一個多驚世駭俗的結果。
    正此時,崔玉坤又一次拱起手:“韓尚書,本官有疑義。”
    “崔尚書又是哪裏有疑義?”
    “蘭嬤嬤不過一個教坊舞姬,先皇後怎麽可能把這些隱秘說與她聽?隻怕她是受誰指使,在堂上胡編亂造!”
    蘭嬤嬤冷冷一笑,反問:“敢問崔尚書,先皇後不告訴奴家,又該告訴誰?
    先皇後自絕後,鸞鳳殿上下宮人皆被處死,若不是先皇後告訴了奴家,誰能替先皇後說出那一夜的真相?”
    “先皇。”
    “嗬……”蘭嬤嬤笑聲轉慘,“崔尚書真會說笑,先皇連先皇後和習將軍都保不住,又怎麽可能說得出真相?”
    “一派胡言!”崔玉坤厲嗬,“你一個小小的教坊舞姬,竟然敢編排先皇的不是,來人,把——”
    公堂上,韓杜衡掄起驚堂木,憤怒地狂敲:“哐哐哐——”
    響聲未絕,韓杜衡麵色已呈赤黑色:“崔尚書,因你是溱國三品大員,故而本官一再容忍,可你卻變本加厲,不斷挑釁律法!
    來人,把崔玉坤拖下去,鞭笞二十!”
    “誰敢!”
    他是崔家家主,當朝兵部尚書,統領陵陽三萬禁衛軍和七萬都城軍,他就不信有人敢托他下公堂!
    果然,公堂上下,無人敢動。
    見此,韓杜衡怒而站起:“崔玉坤藐視公堂,本官判他鞭笞,爾等不動,莫非是覺崔家之勢,能淩駕溱律不成?!”
    高台下,依舊靜默。
    氣氛最是凝滯時,安行洲橫眉:“鐵蹄軍,把人給本帥拖下去!”
    “是!”
    須臾,兩個鐵蹄軍提刀上台,崔玉坤一看,又急又氣又恨:“逍遙王,你莫不是要和整個清河崔氏為敵?!”
    安行洲一聽,不樂意了:“崔尚書,捆你的人是本帥,就算清河崔氏要和人清算,也該是和本帥清算!”
    話音將落,圈住皇城的三千鐵蹄軍帶著滔天殺意,抽出腰間長刀。
    崔玉坤大駭,卻竭力反問:“安國公,你想謀反嗎?”
    “嗬。”安行洲冷笑,“今日,是你清河崔氏無視大溱律例在先,即便本帥斬了你,也不是謀逆,而是平亂!”
    “……”
    自皇帝欲拔除世家之力而不能後,世家在溱國的權勢一***一日滔天,甚至到了可以肆意踐踏律法的程度。
    世家無人覺是錯,直到今日,安行洲拔刀相向,告訴他,他殺他,可殺得無所顧忌!
    崔玉坤終覺恐懼。
    未幾,高台一側響起棍棒砸進皮肉的“噗呲”聲,群臣聞聲而麵色發白。
    一個當朝尚書,百年世家家主,竟然當著萬民被施以鞭笞之行,撇開刑法輕重,隻論臉麵,已是奇恥大辱。
    今日,受此大辱的是崔玉坤,來日,會不會換做他們?
    群臣心裏不免齊齊生出兔死狐悲的哀傷。
    然,韓杜衡不知朝臣的沉重心思,他拿起驚堂木,再次重重一砸:“蘭嬤嬤,先皇後還說過別的?”
    “先皇後說,習將軍無辜,他是為先皇,為溱國基業,為飽受流離之苦的百姓,甘心身染汙穢而死。
    先皇後還說,她對不住習家,先皇對不住習家,她命奴家,有朝一日務必要將習家之冤訴於天下人聽。”
    說罷,蘭嬤嬤潸然淚下,一並落淚的,還有習凜和習罡。
    身為習昴之子,他們曾心有怨恨,他們既恨先皇昏聵,更恨父親為昏君,竟能不顧習家九族性命。
    可怨恨之餘,他們又忍不住為有這樣一個父親而驕傲。
    試問,天下有幾個臣子有這等無畏氣度?!
    堂上,韓杜衡雙目發熱,淚意洶湧,為臣者,忠君是本分,可若忠心了一輩子,最後卻落得逆臣賊子的名分,委實令人心寒。
    他亦是臣,所以不忍見忠臣如此下場。
    “那一夜的宮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蘭嬤嬤伏首:“回尚書大人,奴家不知。”
    正此時,靜默許久的瀾娘子屈身:“尚書大人,這個問題,奴家來答。”
    “你在宴上?”
    “是。”
    瀾娘子頷首,張口欲言,未等她說出一個字,那將將被人扶回椅子的卿天九抬起一條腿,怒踢椅凳。
    他氣力不大,踢出得聲音極小,但小歸小卻異常急促,一聲又一聲的“噔噔”,聽在人耳,叫人立刻感知他的暴躁。
    瀾娘子略略側身,朝皇帝屈身:“陛下,十多年不見,不知道您還記得奴婢否?”
    卿天九抬眸,暴怒的目光掃過瀾娘子。
    一個賤婢,他怎可能認識?
    瀾娘子知皇帝心思,於是笑了:“婢子位卑,怎能妄想陛下能記得婢子?不過,陛下不記得婢子,婢子卻對過往的一切記憶尤深。
    此時此刻,婢子看著陛下,不由地想起先皇,那時的先皇,被陛下您折磨地,一如現如今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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