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車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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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摩托得?”
    “不搭,不搭,我們這要修車去哩。”
    老孫熟練地在車沿敲了敲煙灰,抬頭朝人笑著說了一句,端是瀟灑無比。
    蒙著牢實的一條似絲襪的黑色頭套,隻露出五官,表情嚴肅的摩托佬點點頭,隨即熟練地收回腳刹,繼續往前方駛去。
    人字拖的腳底被磨得錚光瓦亮,反過的光刺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我嘴角一抽,強忍著內心吐槽的衝動,良久,才憋出一句:
    “這人,挺有個性。”
    “南方人嘛,那幾個省份各自的特色都比較獨特。”
    老孫徐徐吐出個眼圈,似在感慨地說出一句,然後隨手拋下煙頭踩滅,攬過一旁我的肩膀。
    “休息得咋樣了,繼續推車吧,一會還得靠老川你啊,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不行啊。”
    我一臉無語,隨著與老孫的越發熟悉,他這身份給我帶來的奇特感也在逐漸消失,到了現在,更是一星半點都沒有了。
    這隻是一根想火鍋想瘋了的,沒啥用的猴毛而已。
    “老川,你得跟緊我啊,我得在你身邊才能被人看見,一會火鍋夾菜你可千萬不能丟下我啊。”
    老孫在一旁絮絮叨叨的不住說著,看得出來,他那話嘮的屬性再度開始了。
    “說這話的時候你就不能使點力,還有,那修車地方在哪旮瘩呢,我特麽咋還沒瞅見呢?”
    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恨不得朝旁邊這瀟灑吐著煙圈的中年成熟大叔一腳踹過去。
    你丫這時候裝帥有個毛用啊?
    這附近連頭雌性動物都沒有,你倒是一塊推啊!
    “不是說了嘛,老川,我這老胳膊老腿不行了,呸,來,再給我來根!”
    “沒了!”
    我一手捂緊褲兜,一臉警惕地看著老孫,沒剩下幾根了,天氣又這麽冷,還指望不上這貨,修車點又看不到頭。
    渾身腰酸背痛,幾乎體力耗盡的我一會還等著這幾根救命呢,咋還能讓這家夥一直霍霍。
    “瞅你小氣那樣!”
    老孫撇撇嘴,一臉不甘地收回自己的手。
    “……,最後給你一根,一塊幫忙推車,行了吧?”
    “好說好說!”
    我朝後站立,一臉無奈,用背抵著車屁股,從褲兜掏出煙盒,取出一根拋給老孫。
    “嘿嘿。”
    老孫嘿嘿一笑,搓了搓手,熟練地掏出火機給自己點上,繼續瀟灑,一臉舒暢地吐著煙圈。
    嗯,火機是剛才順的我的。
    “你說你一根毛罷了,咋還煙癮這麽大?”
    我咬著牙,使出全身力氣繼續推車,隨口朝身旁同樣雙手用力的老孫問道。
    “煙癮?我沒煙癮啊!”
    老孫一臉詫異,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麽,叼著煙笑了笑,
    “抽煙有害健康,但對於我來說,倒是沒啥子危害,所以在我抽來,好煙壞煙的味道都差不多,我就隻是單純的享受這股熱氣而已。”
    我沉默了幾秒,隨即將口袋的煙盒塞到了老孫手裏。
    “咋?老川,大冷天的你這就發燒了?!”
    “瞎說個屁,我不抽了,從現在開始我戒煙了,以後你抽也離我遠點。”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老孫很正常的隨口一句,我卻不由得想起了自家老頭子以前的嘮叨,也是經常性的念叨著“抽煙有害健康”什麽的,但卻隻是念叨幾句。
    “我要注重保養,爭取活他個一千年!”
    我有些輕鬆地笑著說道,明明之前老頭子說了那麽多次,也戒不了煙,現在卻是因老孫隨口一句,就下定決心。
    這算什麽呢?
    犯賤?或者說,需要一個神奇的目標麽。
    “看不出來,你老川還有顆當王八的心。”
    老孫滿意地將煙盒牢牢塞進自己兜裏,但卻熄滅了手上火星,同樣笑著繼續說道,
    “千年王八萬年龜,這句俗語你老川不會沒聽過吧?”
    我臉色一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那我特麽活一萬年行了吧?”
    “一萬年啊,這是相中哪個小妹妹了,要活一萬年這麽久,真就愛得這麽深,非要愛你一萬年唄!”
    我懶得說話了,跟一根猴毛鬥嘴有什麽意思,而且你也鬥不過它。
    這可是能從黑洞爆炸扯到火鍋底料,從人類起源扯到火鍋底料,從經濟蕭條扯到火鍋底料的一根火鍋猴毛。
    火鍋猴毛?
    想著這個剛給老孫起的綽號,我沒來由地笑出了聲。
    “笑啥呢,一看老川你就……哎,到了到了!!”
    老孫滿臉興奮地嚷嚷著,當即甩下車子,往前小跑,邊跑邊大聲喊著,
    “人嘞,人嘞,有生意了,老板趕緊出來幫忙修車啊!”
    我吃力地抗住車屁股,努力頂著其不往後退,當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將麵包車推上一個很平很平的小坡,放眼望去。
    足足順著老孫跑過去的方向看了有三分鍾,我才終於從一堆堆積的柴火,玉米,曬幹的辣椒中,找到了一塊有些殘損的小木板,依稀辨認出上麵寫著“修車”兩個字。
    嗯,確實夠偏,確實夠隱蔽。
    而此時的老孫,正一臉嚴肅,朝著麵前的一位有著魁梧身材,絡腮胡的中年大漢,大眼瞪小眼,伸出手掌各自比劃著。
    絡腮胡試探性地先比了個十,然後笑著比了個八。
    老孫搖搖頭,比了個八。
    絡腮胡瞪大雙眼,滿是不可置信,伸出手掌比了五。
    老孫搖搖頭,手勢依舊堅定地維持著八。
    絡腮胡不信邪,咬著牙比了個三。
    老孫麵色嚴肅,緩緩搖頭,依舊是八字手型。
    絡腮胡氣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轉身回了身後的屋子。
    正當我一臉緊張,準備湊過去問問啥情況時,絡腮胡一臉淡定,拿著一個工具箱走了出來,徑直走到了我麵前。
    “八百!”
    見我有些愣神,絡腮胡又沒好氣地補充說道,
    “先結賬,後修車,要不你們就去找別處修去。”
    “八百就八百,談好的價錢肯定給啊,老川,給人家付錢。”
    聽到老孫聲音,我下意識地就掏出褲兜,然後就有些癟的錢包取了出來,一把掏出紙幣,然後又翻遍了全身的兜,找出了幾個鋼鏰。
    “額,那啥,我這就隻有七百九十三塊了。”
    我瞅著手裏分外幹癟的錢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如果一開始沒理解錯的話,老孫這是直接將八千的價砍到了八百,結果我現在連八百塊也湊不夠。
    “一個發動機!”
    我有些尷尬地轉過了頭。
    “四條輪胎!”
    老孫眼神飄忽。
    “就算我這都是二手的,不算我的技術費,人工費,我免費給你們修,都瑪德還得貼個幾百塊!”
    絡腮胡搶過我手裏的一把幹皺紙幣,連帶著幾個鋼鏰,沒好氣地扔到工具箱裏,一臉埋怨地說著,
    “要不是聽你們口音都是本地人,這附近又沒啥人煙的,我特麽傻了才幫你們這忙,八百都不到,跟特麽擠牙膏似的!”
    絡腮胡一邊埋怨說著,一邊嫻熟地卸下輪胎,又推過來幾條有些泛灰,破舊的輪胎,踩著千金頂,熟練地換上。
    “北邊那塊動物園是你小子接手了?”
    “啊,嗯嗯。”
    我抬頭看著老孫的眼色,趕忙應道,這才明白,為啥修車錢能打到了一折。
    “哦,那挺好,看你年紀不大不小,接過手就盡力幹,以前這附近幾個村的人,都指著那動物園的遊客賺錢呢。
    現在倒是荒廢了,但村裏的老一輩都還盼著念想,以前那會,那小吃攤,那熱鬧,最重要的還便宜,天天逛動物園比逛廟會都興奮。”
    絡腮胡似在懷念,又帶著些許失落,隨後打開引擎蓋,拿起一個明顯不知道幾手的發動機,熟練地接線。
    “不過現在說是要拆遷了,裏麵動物也隻剩點猴子了,沒啥看頭,附近村裏的老人,哪個不是上了年紀的,腿腳不便,年輕人又全都趕到了城裏,誰還看得上這啊。
    拆遷嘛,國家大事,誰能跟這作對,而且,好多人還指望拆遷,有拆遷房子的給點錢,沒有的也指望國家拆完建設,以後發展呢。”
    哐當!
    絡腮胡重重將引擎蓋放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衝我笑了笑後,又繼續一臉感慨地說道,
    “指望那動物園再火起來是不可能了,我也沒想著有人能把再經營火起來,但你這不是接手了,雖然估計你也是為了拆遷款,但我還是想冒味求你一下。
    就是能不能就在你拆遷日期前一晚,布置一下動物園,稍微營業一下,我帶著這附近村裏的老人,過去給你湊湊熱鬧,我也算是能重溫一下兒時那快樂時光。”
    我有些愣神,心情更是有些沉重,側過身子看了看這幾乎不到十分鍾就修好的五菱宏光,四個輪胎結結實實,穩重感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
    千斤頂上更是濕漉漉的一片,我低下頭看了看絡腮胡那開始不住顫抖的腿,以及幾乎浸濕了一大片的地麵。
    有什麽能讓一個修車老師傅,費盡全身氣力,倒貼錢,努力以最快速度去修好一輛賊破賊破的麵包車嗎?
    有啊,兒時的念想。
    我不禁沉默,隻能重重地點點頭。
    “那感情好啊,哈哈哈,我今年都四十八歲了,看不出來吧,這胡子可顯年輕了。”
    絡腮胡揚起頭,炫耀一般展示著自己的胡子,得意地笑著說道,轉身提起一大桶油,給這輛幾乎煥然一新的五菱宏光滿滿地加上了油。
    “就這手機號吧,嘿,慢走啊!”
    “嗡~嗡嗡~,嗚!”
    老孫滿臉興奮,笑著揮揮手,輕踩油門,直衝而去,帶起一地灰塵。
    副駕駛上的我透過後視鏡,看著那個在車後沙塵中笑著揮手的絡腮胡,沉默得不想作聲。
    明明都快三十的年紀,我卻開始像個少年一樣開始多愁善感起來。
    “火鍋!火鍋!俺老孫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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