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剛剛處理好兵庫的事，還沒來得及休息，便出了這檔子事。宋元參是他請來專門試探沈鳶的身份的，現在宋元參莫名其妙地死了，沈鳶又渾身是血地出現在竹林中。
    沒理由不懷疑她。
    蕭行雲站在林子的盡頭，靜靜地等她。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渾身的衣裙都被血染濕了，甚至一路滴著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血，可她卻沒事人一樣，既不逃跑，也不報官，在這竹林裏百無聊賴地散心。
    這畫麵又可怕、又可憐。
    她走近了，那張白嫩的小臉慢慢清晰了，隻是此時慘白得沒有血色，可她鼻尖沒有紅，麵上看起來沒有半分委屈，看起來不像是受了欺負的模樣。
    可那副小小的身體裏，似乎有一種等待爆發的東西，支撐起了她所有的沉靜。
    蕭行雲從身後拿出了他那把長戟，輕輕一劃，就有一陣猛烈的風吹起。
    竹林的盡頭，一高一矮的兩人相隔甚遠，卻紛紛拿出武器，側身而立，周遭湧起一股決鬥的氣勢。
    長風卷起，一隻大鳥的翅膀劃過竹林的上空，雲層重巒疊嶂的天空劃出了一道詭異的白，大鳥口中發出了悲戚戚的尖銳鳴叫。
    竹林中的冷風簌簌，一點也不安靜，但沈鳶耳邊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她隻能聽到那把長戟立在他的身邊，與周遭的風呼呼摩擦的聲音。
    天上沒有烏雲密布，沒有黑雲翻滾，天氣好得喜鵲都像想出來曬太
    陽，可惜那潔白的雲層卻仿佛要壓到沈鳶的頭頂。
    他盯著她的眼睛，那雙幼獸一般純淨的眼神，此刻變成了凶惡的猛獸。
    她眼神木然，完全不像他之前養的野兔，長得不像，神色不像，哪哪都不像，她此刻的神態，甚至不像個婢女。
    沈鳶依舊沒什麽表情，視線輕飄飄地遊蕩在各處，甚至沒有精力聚焦。
    半晌，那張好看的臉陰翳地笑了，聲音冷漠得話也跟著結冰。
    “怎麽？三少爺要殺我？”
    冷風吹起她的雲紗薄裙，她獨自一人站在那片竹林之前，身上充盈著不該屬於她的清冷淡然，她站得挺直傲立，像一株衰敗的玫瑰，她死寂，冷漠，孤傲，拒人於千裏之外。
    這話問出口，沈鳶覺得自己真傻，他都拿出長戟了，不是宣戰是什麽？何必要再問一遍呢？
    ......是她設計損害他妹妹的清譽，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妹妹的心理創傷是永遠磨滅不掉的痕跡，單單這一點，沈鳶便理解他拿出長戟，是一種怎樣氣急的心態。
    之前他已經不想要她了，在參謀著把她嫁出去，現在好了，不僅不想要，還要打她。她沒想到終有一日，她和他的關係竟然能夠劍拔弩張到這種極致。
    也是想過的。決心用這種方式教訓蕭音律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可是關係真正破裂的時候，她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念及此，她揮動手中的枯木，
    當做刀，朝他砍去。
    他右手輕巧一轉，長戟便將她手中的枯木折斷成了兩半。她的視線不由得落在了那個她昨日咬下的牙印上。不深不淺，卻剛剛好留下了印記。
    她沒有就此善罷，她拾起地上被長戟劈斷的半截枯木，放在手裏作雙刀打法，靈巧而疾速地向他襲去。
    蕭行雲難得感到一陣急急而來的殺機，沈鳶毫不在豫地起身一躍。
    他舉戟欲擋，卻察覺短木的力量竟比長木更強，他側身一躲，一陣平整的氣流從他眼前刮過，吹起了他額前的幾絲秀發。
    她乘勝追擊，來勢洶洶。她的刀勢靈巧而流暢，每一刀都如蜻蜓點水，恰到好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切割，令對手難以預測和抵擋。
    速度腳步拿捏恰到好處。
    是正宗的沈家刀法，而且還是罕見的雙刀流。
    沈鳶原地起跳，淩空躍起，雖然動作標準至極，一看就是習武之人，奈何身子力道不足，躍得並不高。
    顯然，她發現自己的身體素質拖了後退，在空中急速轉換策略，胳膊一揮，立馬旋上了右腿，一陣旋風迎麵撲來。
    蕭行雲提起手臂，格擋住了她的腿，同時擺弄長戟，抵在她的身前，她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完全被他死死地箍在了原地。
    她手中的枯木也被長戟揮舞的氣流震碎，像一個陶瓷花瓶砸在地上一般，那枯木碎得漫天飛舞，像炸開的煙花。
    沈鳶一下子蹲在地上，眼
    角有些紅，但終究還是沒有流淚。
    她迎著風朝蕭行雲看了一眼，眼中意味複雜。
    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大約是她落入了無底潭，在他懷裏朝他嬌媚地笑，又或是她站在樞密府的亭子裏，與府邸融為一體，仿佛他和身旁的所有人才是那群外來者，又或是她運用巧力與熊搏鬥，又或是她在山洞中咬了他。
    還是說，是此刻，是此刻她冷靜而又隱忍的姿態，是她使用著熟練又生疏的沈家刀法和他對峙......不知是哪一件，或是樁樁件件，讓蕭行雲心中有了一個荒唐而大膽的猜想。
    他不敢相信，不敢篤定，更不敢輕舉妄動。
    蕭行雲看著她，第一次有了小心翼翼的感覺，他將長戟收起，素來沉靜的麵龐竟染了一絲慌亂。
    他此刻心頭有一件天大的事要去驗證，他一刻也耽擱不了，他的心頭四麵冒煙，八麵失火，他隻要一想到那個荒唐的想法，背脊就直冒冷氣，此事容不得一點半點的差池，他必須要拿到百分之百的印證。
    他不知道說什麽，更害怕說什麽都不對。
    他心慌意亂，眼睫止不住地抖，
    他倉惶轉身，眉心皺得厲害。
    但他的背影妥帖端莊，恍若一個正常人，他沒有讓她看出任何端倪。
    ......
    城牆之外，蕭行雲看著葉謹，“有急事，出遠門，這邊交給你。”
    葉謹微微一怔，沒有多問。
    他恭謹作揖：“主子放心，兵庫的事我
    會跟進到底，督促他們將武器全都順利運送至北漠，明日的酒宴，我會按照主子的計劃行事，另外，宋元參之死，我會盡量封住消息，向大理寺、刑部、禦史府打點一圈，確保萬無一失，主子請放心。”
    說實話，蕭行雲放心不了。
    “這些事，我不在意，你看著做。”
    葉謹震驚地看著他，這都是主子最近密謀的大事件，他不在意這些，在意什麽？葉謹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主子了。
    蕭行雲語氣肅穆，“最重要的事，聽好了，我回來之前，沈鳶不準有任何閃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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