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黃昏的時候，縣城中張貼出來一張大大的告示。
    眾人紛紛圍攏。
    告示上寫著新來的朝廷軍的將軍、指揮、後勤大主管等等職位對應的名字。
    胭脂站在人群之中，她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兩個字——沈鳶。
    那兩字出現在豬倌的後麵，大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昨日那個女子，勇敢無畏，善良爽利，與尋常女子完全不同，卻讓她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種仰望的感覺。
    或許是仰望，又或許是羨慕。
    胭脂家裏也不算尋常家庭，她父親是晉州楚氏，沒落之前，她也是府中小姐，隻不過，世道無情，榮華富貴轉瞬即逝。現在她寄人籬下，被楊賢養在府中當養女，勉強落得個縣尉養女的稱號，可她聽得出這個稱號背後的意思。
    她家欠了楊家許多債，她這命是楊家的，什麽都容不得她自己選，她從前是讀過書的，書上教人忠君孝父，她就乖乖聽從養父的安排，可她覺得書上說得不對。比如楊賢自己的親閨女就不用被送給軍爺，而她，一個養女，就活該被送來送去，她還得聽從安排。
    當初她拚死拚活地不願以色侍權貴，差點沒了命，為的不就是能夠清清白白地活著嘛？
    其實，她身邊也有女孩願意委身換取榮華富貴，尤其是這個混亂的時代，跟一個尋常人家的男子，還不如找個權貴避風港，雖然活得沒有尊嚴，但還在能撿回一條命，世道艱難，她
    一點也不歧視這樣的女子，畢竟她自己的姐姐就是這般才撿回了一條命......
    昨夜那樣恣意的一個女子，她隻有看看，羨慕羨慕的份。
    她心裏很遺憾。
    又很奇怪。
    因為她居然很期待。
    期待可以再見到他。
    胭脂說不上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那個人坐在那裏，與簡陋的屋子格格不入，但那屋子又因為他蓬蓽生輝。他低著頭，認真地看書，溫文爾雅，她覺得她從前認識的男子給他提鞋都不配。
    那人問她年紀、名字，問得那樣耐心、溫柔......那人俊俏非凡，恍若天上的神仙，隻是立在那裏就叫人心曠神怡。
    她心中忽然想，若是喜歡上了一個權貴，那麽......心甘情願地委身於他，到底叫不叫以色事人呢？
    看了兩眼，胭脂便快步回府了。
    還沒進屋，就被一群少女攏在門前。
    其中一個笑道：“軍爺身邊那個女子你們都見著了吧？她就是今日告示貼出來的沈鳥！”
    “是哪一個啊？看起來很不好惹那個？”
    “不是，不是，是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長得很像小貓的那個！”
    胭脂微微一愣：“沈鳥？”
    “對啊，你不知道嗎？縣城裏都傳開了，說這個沈鳥和那個風鈴並不是軍爺的小妾，而是軍中的重要大官呢！”
    胭脂想了想，道：“不對，是沈鳶，不是沈鳥。”
    其他人都反駁她，“那個字就念鳥，全城人都這麽叫。
    ”
    胭脂低頭歎了口氣，眾人都說，女兒家不能拋頭露麵，也不能太有才能，更不能識字念書。這便是弊端了。
    另一個個子稍微高一點的女子走了過來，她掩著嘴，“我看這次來的朝廷軍挺像那麽回事的，還貼出這麽多軍銜......”
    “不都是花拳繡腿的功夫，遇上六道風的兵，照樣慫得爹都不認識！”
    那人歎息一聲，“六道風可是號稱不敗將軍......京都再來多少毛頭小子都未必能幹得過他！我料想，得是鎮國大將軍沈將軍來了，才能與他抗衡一二！”
    “可不是嘛，這支朝廷軍都來這麽久了，也沒聽到動靜要攻打流民，我估摸著，他恐怕連出兵都不敢！”
    胭脂擠進一群人的閑談之中，怯生生道：“怎、怎麽會！”
    “那日他們進城的時候你沒去看嗎？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加起來頂天了也就六七千，六道風現在攻下了好幾座山，收繳了桃縣周圍幾乎所有山匪，人數少說也有三四萬，這如何抗衡？”
    胭脂噎了噎，說不出話了。
    “月中祭祀馬上要到了，如果不想被六道風的人擼去，還是想想怎麽討薩蠻將軍的歡喜吧。”
    胭脂聞言一驚。
    她們怎麽敢光天化日之下說這種話！
    ——薩蠻，可是匈奴人哪！
    ......
    會客的大堂中。
    葉謹搬來了一尊漂亮的罌粟花，擺在入門可直視的最裏邊。
    罌粟花旁，蕭行雲倚靠在案桌前
    ，他身量修長，青衣玉帶，雖是慵懶的身姿卻格外威凜。
    葉謹、大山、大江三人在一旁側立。
    葉謹問：“主子，真的要先打匈奴嗎？”
    葉謹實在想不通主子為什麽會專挑硬骨頭打。
    大江總是不要命的那一個，他大言不慚地問：“蕭大人，恕屬下多嘴。眼下的局勢，是流民打不過匈奴，說明匈奴的裝備、軍力是更強的。我們初來乍到，除了朝廷給的五千精兵，蕭府中帶來的侍衛隊，四處搜刮，也就楊縣尉這邊不到五百個人的散兵，這些蝦兵蟹將加起來，根本比不上匈奴的一個騎兵隊......而且，弟兄們剛到北漠這地方，還沒適應環境，近日不少弟兄夜裏著了涼......這樣子上戰場簡直是雞蛋撞石頭......”
    “流民的問題，那是內政，匈奴人敢插一腳，那是心懷不軌，”蕭行雲略感疲憊地閉了閉眼，“不把門關上，怎麽打狗？”
    為了北漠的事情，蕭行雲準備了整整一年，他不會允許任何意外的發生。
    大山將這事看得很透.
    他道：“我讚同蕭大人的做法。匈奴這條毒蛇不解決，會存在三個隱患。第一，朝中若是有人想要陷害蕭大人，大可以借此做文章，說蕭大人與匈奴聯合，企圖反攻京都，存叛國之心，此事非常嚴重，萬萬不可有一點把柄抓在別人手中。"
    "第二，雖然北漠局勢十分複雜，但是糧食問題才是
    核心問題。流民是為了搶糧食，桃縣人也是為了有糧食可吃，能夠活下去，而隻要匈奴存在，桃縣的糧食就永遠不夠吃，糧食問題永遠不會解決。"
    "第三，匈奴剝削桃縣百姓為他們做牛做馬，隻會將他們養得兵強馬壯，到時更是難以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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