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發現自己太久沒有好好休息了，身體使用起來有些吃力，雖是不算柔弱，但毫無力量可言，從前那些絕殺，靠現在這具軀體使出來簡直就是花拳繡腿。
    好在她已經帶著靈芝躲進了一片草叢，並沒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
    她小聲地對靈芝說話，但卻沒有得到回應。
    靈芝僵直的身體看起來很可怕。這樣一張蒼白得麵上的神情都變得模糊的臉讓沈鳶感覺不妙。
    靈芝臉上仿佛發出一種幽靈的光輝，她那張小嘴一動不動地待在臉上，鼻間似乎沒有任何氣息在流動。
    朦朧的微光反射在這個麵龐上。
    黑色頭發下年輕的額角，在詭異的光照下白得發光的眉毛，緊閉的眼皮，結了霜的眼睫，眼角和嘴角  之間的一道很深的淚溝。
    靈芝的麵貌像是一個被聖光照耀著的死人。
    沈鳶在那一刻感到了一股徹骨之寒從腳底傳上。
    該不會她死了吧？
    沈鳶想著，越想越覺得後背發冷。
    下一刻，靈芝的手指微微一顫，輕輕地抖了抖睫毛。
    還活著。
    沈鳶的心放鬆下來。
    靈芝的身子很虛弱，說不出話，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沈鳶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沒有把握，她全身都害怕得發抖。
    她無比期望下一秒蕭行雲就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如此依賴他，好像就是從他將自己從地牢中救出來那一刻開始，她就本能地覺得他能做到一切，一切她
    無法做到的事。
    假如他在的話，至少現在一定能想到辦法救救她們吧。
    沈鳶的世界變得又黑暗又漫長，她像是丟失了航向的小船，既找不到回到那個樹洞中的路，又找不到蕭行雲。
    她很害怕，於是隻能拖著靈芝一點一點地往外爬。
    不知過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遠。
    遠處的山巒忽然冒起了青煙，隨著周圍人的一聲聲慘叫，周遭徹底轟動起來。
    片刻的功夫，有人急急忙忙地衝上來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地大喊：“城破了！”
    滿眼盡是麵黃肌瘦，瘦骨嶙峋，淒慌無神的老人們，他們到底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罵老天爺不長眼，罵那些殺千刀的蠻夷人。
    空氣中盡是淡淡的腥甜，沈鳶愈發茫然。
    果然，湘城還是陷落了嗎？
    也對，沈鳶想起了蕭行雲的話。
    他早說過了，守一城乃是短見，他不會為了一個城就放棄他的大計，他的野心是北幽十二郡，所以這個陷落的城不管是湘城還是平陽，於他而言，都不過是一群不值得相救的人罷了。
    而她，看起來也沒有什麽特別。
    此時，一個衣著軍裝的男子大步跑上前來，紛亂的人群將他的帽子都擠歪了，他還未來得及正帽子，便急忙稟告：“謝副將！第二軍已將湘城內尚未來得及遣散的上下老小疏散完畢！到目前為止，湘城百姓三千六百二十一人，無一傷亡，全員撤離！”
    謝世進眉頭一皺：“隻有三千六百二十一人？”
    那男子眼中沒了神色，嘴巴微張著，喉頭無數個聲音湧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才低落地說道：“......大部分人都被行軍部隊撤離，這些是第三軍生前拚死護下的......”
    他垂下頭，顫聲難忍，“他們不是殘的就是瞎的，屬下......屬下盡力了。”
    謝世進眼中含淚：“第三軍如何？”
    “全軍覆沒。”那男子抽泣道。
    謝世進站在沙丘上，高大的身影沉沉地落枝幹上，他壓下心中的疼痛，問：“還有多久到遼淵？”
    探哨神色肅穆地回話：“啟稟謝副將，照這行程，恐怕還有五六日才可到。”
    謝世進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吳將軍那邊可有吩咐？”
    探哨四下環顧見無人上前來，小聲道：“確有一事要稟告。”
    謝世進見探哨如此肅穆，便也提起了十三分精神，將身子湊過去一些。
    “將軍被困平陽，消息早就傳遍都城，皇上遲遲不肯派兵營救，原是朝中有人匿名上奏，說是將軍私扣軍餉，暗地裏招兵買馬，意圖謀反！”
    探哨說得心驚膽戰，聲音顫得像篩糠，“朝廷已經派了人到平陽來查。”
    他又四下張望一番，聲音又小了好幾個度，令人隻能看見嘴中吐氣，並不能聽見任何聲音，他這才敢道出驚天秘密：“此人就藏在難民營中。”
    謝世進瞳孔放大，連著
    退了好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探哨走近一些，眼中流露凶光：“將軍的意思是找到此人。”
    說到這，他用手在脖頸前，隔著空氣有力地劃了一道，“不留活口。”
    謝世進驚懼地看著他：“殺了他？”
    他心中翻湧起複雜的情感，“我謝世進的手從來隻殺敵人，何時殺過自己的同胞？”
    探哨回道：“此人不容小覷，恐怕不是副將想殺便能殺的。”
    謝世進皺著眉：“將軍何曾意圖謀反？我們弟兄的心思，蒼天可鑒!何須怕他們查？殺人滅口不是恰巧坐實了罪名？”
    探哨臉色黑沉，道：“副將此言差矣。朝廷的人派人調查不過是幌子，他們即便什麽也查不出來也能編造對將軍不利的證據，到那時，恐怕不是人頭落地這麽簡單的事!”探哨心上一橫，“朝廷之人，需得來一個殺一個，才能護將軍周全!”
    語畢他退後幾步，恢複了正常音量，恭謹作揖道：“夜已深，謝副將舟車勞頓，還是早些歇息，今日副將屈就一晚，明早到了陸豐縣，便可全軍停行填充些補給。”
    謝世進頷首，方才的事已然放在心上。
    他不回話，隻是回身癡楞地看著荒地點燃的幾堆篝火，引得探哨的目光也跟隨而去。篝火透出溫暖的光亮來，謝世進心裏記掛，便問道：“明日到了白亭縣，可否多補給些幹糧，再加幾床被褥，老人孩子們舟車勞頓，倘若白日裏
    吃不飽，寒夜裏凍得睡不著，實在是愧對他們的父母子女。”
    探哨微微一怔，猶豫了下，道：“副將若是有需要，屬下便立馬去安排。”
    謝世進登時麵容展開，拱手回應：“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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