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見形勢不太好，便主動破冰道：“我這兄弟嘴笨，藏不住事，你們就當什麽都沒聽見，我們原是陸縣的人，家鄉被蠻夷人侵占，一家人被迫分開，現在又形單影隻地趕去雪域謀生，這期間，為了活著，自然什麽差事都做一些。關於燕王的這檔子事，我們也不是什麽知道內情的人，隻不過是我們之前幫張員外府上拉過貨，全是聽他們的人說的。”
    沈鳶眼睛微微一亮，問：“那你們見過這個張府的千金嗎？據我所知，張府沒什麽權勢，為何這燕王會同意這門親事呢？是因為這千金長得很好看嗎？”
    錢三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江朝主動開口了：“聽說這個張府的千金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從小就被扔在山上養著，但是山中人傑地靈，她漸漸出落得宛如謫仙，我想，燕王也許是聽聞了這個傳言，這才想要迎娶她的。”
    沈鳶想了想，又問：“養在山裏？也就是說，沒有人見過她？”
    “是的，沒有人見過她。”
    沈鳶不由感歎：“那可真是慘啊，從生下來開始，自己的命運就從沒有由自己掌控過。現在還要被逼著嫁給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江朝苦澀地笑了笑，“是啊，不過我們這樣的人，連下一頓飽飯都不知道在哪裏，可沒資格可憐別人。”
    錢三附和：“對啊，聽說雪域要舉行武驗了，應當很缺人手，我們就是想去那裏瞧一瞧
    ，看看有沒有什麽活幹。”
    “去往雪域深處的運河河道開闊，水流平緩，比起這趕車走騾不知快了多少倍。”
    “照我們這樣拖拖拉拉，走幾個月都是快的。喏，我們現在走這條路，可沒有什麽人煙，也沒有活幹，像這樣沒吃沒喝，恐怕再撐個四五天，人就活不成了。”錢三故作輕鬆道。
    江朝心頭一震，頓時心中苦澀，不知作何打算。
    沈鳶轉頭去看蕭行雲，月色被緊密相接的車板篩成一地零落的碎玉，正巧灑了一些在他的臉畔，她伸手在空中撈了撈，什麽也沒撈著。
    他臉上噙著的冷漠，好似拒人千裏。
    此時，天色漸暗，荒地淹沒在沉沉暮色之中。
    一彎朦朧的月亮，正從蟬翼般透明的雲裏鑽出來，閃著銀色的清輝。
    沈鳶和蕭行雲被當做難民，一起收編進了隊伍之中。
    地上的篝火紛紛熄滅，眾人被催促著趕回糧車上歇息。
    沈鳶坐在糧車裏思緒萬千。
    她很想問問他去哪了，又怎麽會在這裏，之後打算怎麽做。
    ......可蕭行雲坐在她的身邊，臉被陰影籠罩著，沈鳶意識到他可能在思索。
    他用手指輕輕地敲著腰上的劍柄，這是他在不耐煩或者不高興的時候經常做的動作，沈鳶仰著頭看他，她的思緒在詢問或者沉默之間徘徊。
    話到嘴邊，她還是咽下去了。
    她害怕惹他生氣，他現在是唯一對她好能夠保護她的人，是將她從地獄中
    拯救出來的天神，沒有他，就沒有好好活著的她，她理應對他感恩戴德，甚至是絕對的服從。
    於是，沈鳶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雙手乖巧而整齊地疊在腿上，耐心地等待著。
    她太害怕了。
    他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經曆了太多太多驚險又危機重重的時刻，夜裏恐怖的哭聲，雷鳴般的轟隆聲。
    她剛才用那雙纖細的手不斷地在挖著又硬又冰冷的泥土，就是想將自己埋入大地，這樣，她就可以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
    她害怕極了，她害怕麵對任何風浪和驚嚇。
    她原以為他見到她，會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甚至會給一個安撫的輕吻。會輕輕地將她摟在懷裏安撫，就像他從前所做的一樣，但是他沒有。
    他心事重重。
    終於，身邊的男子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怎麽了？”
    “沒有。”沈鳶咬著嘴唇，她覺得很丟人，明明不久前，她還對他的撩撥沒有任何反應，可現在，她居然渴求著他的親吻和擁抱？
    這太荒唐了，沈鳶覺得自己這種期待是一種罪惡的期待，她一點也不願透露出任何一點端倪。
    “是這樣嗎？”蕭行雲看著她，眼中依舊沒有任何色彩，更沒有任何情意。
    說著，他靠在車板上，閉上了眼。
    “那麽，睡覺吧。”
    夜，黝黑得深邃，缺月愈發陰翳。
    四周一片安靜。
    沈鳶失落地看著他，感覺一盆涼水從她的頭頂潑了下來。他之前對她是那麽
    熱切，但現在，他一言不發，什麽也不願說。
    甚至——
    沈鳶看著自己受傷的手指，在微弱的月光下發出紅色的奇異的光。
    “那個......”沈鳶主動爬到他的身邊，拉著他的手臂，“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好多城池淪陷了，我已經知道了，蠻夷人是不是已經開始行動了，但你什麽也不能做對嗎？你還沒有收編那群流民，甚至現在就連你的行蹤也被人監視著，你還流落到了難民營，你一定很難受......”
    蕭行雲咂咂舌頭，“我已經說了睡覺了，鳶兒，別煩我了。”
    沈鳶猛地一縮，立馬把手抽開。
    她坐在原地，目光低垂，不敢說話。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用這麽親昵的稱呼，說出了那麽殘忍的話。
    她試圖從他的語氣中找到一點點溫暖，但是找不到，甚至連戲謔都沒有，隻有冰冷。
    她從頭到腳冰冷極了。
    沈鳶開始回憶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可是，一切都很普通，沒什麽值得注意的，過去的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都沒有和他在一起。
    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關係，但是他切切實實地那樣親過她，他那麽那麽明顯地表達過他的情意，他對她明明那麽地熱切......深夜，周圍很安靜，但沈鳶聽到了自己的抽泣聲，很小很小，隻持續了幾秒鍾，她很快就讓自己停止了。
    他厭倦她了。
    甚至還沒有得到，他已經開始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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