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你活？”蕭行雲語調慢條斯理，刻意壓著怒意。
    沈鳶深吸一口氣，發現無力反駁。
    她側頭望蕭行雲，想說什麽，又琢磨了一下，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蕭行雲一眼看透：“覺得是我害了你？”
    沈鳶嚇了一跳，自己心中所想何時寫在了臉上。
    涼涼的風吹拂，沈鳶全身都在發寒。
    “不不……”沈鳶驚恐地看著他，夢中分明是炎炎夏日，她卻感覺手腳鑽心的冷。
    蕭行雲給她臉頰的那處細小的口子上藥，嘴裏陰陽怪氣，“這世間最蠢的事情，就是鋌而走險。”
    他話不多，但是隨便說一句就能紮傷別人的心。
    蠢。
    一個字便簡簡單單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
    她額頭上的藥膏黏糊糊的，因此她額角的肌膚崩不開。
    那藥膏像一個緊箍咒似的，緊緊地鎖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她覺得喉嚨哽咽，但她咬著牙，淚水被深深地咽下。
    她瞧著他，忽而覺得，他連地獄的惡鬼都算不上。
    他那與生俱來的冷漠，將她高高地架在虛無的半空。
    雖然沈鳶很清楚這是夢境，可是，他居然在她的夢裏露出了那種冷漠的眼神。
    她被這冷漠壓著，壓得快要粉身碎骨。
    沈鳶自重生以來，努力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再也不能承受任何一點意外。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還能不能再來一次。
    可是，即使她重活了一次，即使她明白很多道理，即使她看透了人心。
    可是，她
    還是看不懂。
    她其實很累，真的很累，她連絕望的感覺都失去了。
    她隻是麻木。
    興許是夢中的溺水讓她感到後怕，或是傷口撕裂得很痛，或是近日的事情讓她心力憔悴，或是他不止一次以這樣冷漠的眼光審視她。
    她突然很厭惡眼前這個人。
    從此不想再和他有半分瓜葛。
    她垂著眼睛，想了半天。
    她很想說，他做得不對。
    一點都不對。
    他若是真的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他就不該來招惹她。
    越想越氣。
    但是，她不過是一個平民，又有什麽資格指責他的行為？
    他永遠做著那個高高在上的三少爺，他怎麽會把別人的心緒放在自己的考量範圍之內？
    世間之人，於他而言，不過是沒有感情的螻蟻罷了。
    沈鳶的眼眸變得格外清冷，似乎失去了光澤，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也透著冰涼的冷淡。
    蕭行雲從袖中拿出一塊冰絲錦帕，輕輕一展，鋪天蓋地罩在了沈鳶頭上。
    “......這是幹嘛？”
    低低的聲音借著微風鑽進沈鳶的耳朵裏。
    “你這臉色，我看著煩。”
    ？
    這人就算在夢裏也是陰晴不定，琢磨不透。沈鳶白眼快要翻上天。
    蕭行雲不說話，也沒表情，他臉上永遠帶著一份淡淡的疏離。
    即使站在人最多的地方，他卻好像還是獨自一人似的。
    這似乎是個與他無關的世界。
    沈鳶好像明白了蕭行雲淡漠疏離的原因。
    是孤獨。
    是仿佛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
    能夠傾聽的那種，孤獨。
    她又何嚐不是呢？
    重生，就意味著，這個世界本沒有你這顆多餘的靈魂。
    所有的人，都活在你的過去。
    所有的人，似乎都是過眼雲煙。
    在這一個虛無的時空中，尋找自己曾經真切存在過的痕跡。
    尋找那些記憶中的人。
    可蕭行雲。
    明明有家人，有朋友，有權利......還有錢......
    ——為什麽會孤獨呢？
    更加奇怪的事情是......
    這樣一個孤獨得與旁人格格不入的人，
    這樣一個把身邊人都當做他棋局中的棋子，廢了就扔，好用就留，不考慮別人感受的人，
    卻在她人生中每一個危急的關鍵時刻，豁出了命去救她。
    無底潭深不見底，誰知道跳下去還有沒有活路？
    可他毫不猶豫地跳了。
    在山洞中大混戰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將她送出去。
    在北漠的時候，因為薩蠻碰了她一下，甚至不惜殺了兩個蠻夷大人物。
    即便暴露自己的行蹤，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也要趕來地牢救她。
    而現在，又是放棄了什麽才跑到難民營之中來找她的呢？
    這很奇怪，這沒有道理。
    沈鳶小小的腦袋琢磨著。
    感受著他胸膛的溫熱，忽而電光火石一瞬間，她懂了。
    她在他的懷裏動了動。
    “蕭行雲......”
    蕭行雲仔細地走路，沒看她，“還有什麽討人嫌的話要說？”
    她微微仰起臉，手指緊緊地撰住了，似乎鼓起了很大的
    勇氣。
    “謝謝你救了我，那麽多，那麽多次。”
    蕭行雲覺得有點好笑，問，“不就這一次？”
    少女在他的懷裏蜷縮著，身子抖了幾抖，壓下自己心底的起伏。
    “你小時候有沒有去過遼淵？”
    蕭行雲原本眸中含著的心緒，被這一句話衝散了。
    他僵在那裏。
    詫異從他的眼眸中滲出來。
    他思緒淩亂。
    沈鳶感受到他的手微微動了動。
    “沒有。”他說。
    蕭行雲似乎很疲憊，透過縹緲的空氣看向她，卻在觸及她目光的一刹那瞳孔微縮，看向了別處。
    接著一路無言。
    ......
    清晨的陽光透過車板的縫隙照在沈鳶的眼睛上。
    沈鳶醒來的第一時間，是伸手摸向自己的身邊，她發現，什麽也沒有，空落落的，她失落地坐了起來。
    他不在。
    他又去了哪裏呢？
    又是這樣沒有盡頭地等待。
    沈鳶一天都心神不寧，她甚至沒有胃口吃飯。
    她想過了所有可能，也許他正在做什麽需要保密的事，不能給她知道，可是這個借口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可是他不該用那種冷漠的態度對她。
    她歎了口氣，感覺身子前所未有的疲倦，對什麽事情都打不起精神來。
    夜又深了，天上隻有一輪明月高懸著，地上的篝火紛紛熄滅。
    江朝剛坐下準備休息，就聽見“啊！”地一聲尖叫。
    原是沈鳶從石頭上哭哭啼啼地站了起來，定睛一看，她的小腿前，一條花瘢蛇盤成一團，張
    著嘴，吐著舌，好似噴出一條火焰。
    它快速穿入草坪，尚未看清它身後拖著的尾巴便跑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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