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想到這裏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又扭曲又苦澀。
    她此刻忽然明白，原來人失望到極點的時候，是感覺不到失望的。
    那是一種十分平靜的感覺，平靜地可憐以前的自己。
    “沒錯，沈姑娘這雙智慧的眼睛發著光亮，一定是因為猜到了什麽吧？”白衣看著沈鳶，眼神中有些許考究。
    此時，白衣伸手，逐漸逼近的黑衣人們腳步停了停。
    沈鳶不解其意。
    蕭不才見白衣幾乎要全盤托出，不明白他肚子裏打的什麽算盤，吊兒郎當一挑眉，對白衣道：“張大人果然名不虛傳，不僅不屑於欺騙對手，而且還善於將自己置於毫無保留的境地。”
    此意是嘲諷，沈鳶能聽懂。
    不屑於欺騙對手指的是不騙沈鳶，說的都是真話。善於將自己置於毫無保留之地指的是幾乎也不隱瞞沈鳶。在蕭不才看來，張白衣隻說真話，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張白衣的底細其實就連蕭不才也不知道。
    如此看來，張白衣實在是太擅長於偽裝，誰都能騙過，沈鳶被他騙似乎也無可厚非。
    白衣聽出了敵意  卻朝著蕭不才溫文一笑，道：“二少爺所做的才是正事，如何可以耽誤？今日拘捕一小姑娘的事情，二少爺大可不必親自守著，放心交於我。”
    沈鳶這下算是明白了，此二人是在暗地裏搶奪著收押她。
    不過沈鳶現下不著急了，因為隻要她還有命活，她就相信唐見春一定會尋到此處來救她，畢竟她可是在他的地盤被拖走的，堂堂世子殿下能咽得下這口氣？
    白衣和沈鳶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時間一分一秒地的過去，這對於白衣來說，正中他下懷，因為他本就是奉命來拖時間，將沈鳶帶離紛爭之地的。可對於蕭不才來說，過去的每一分鍾都像是淩遲，每一秒鍾都在他身上輾轉著，像冰刀在他的皮肉上切剁著，每磨下一小塊皮肉，下一秒繼續又來，有時候恨不得白衣直接給他一刀死個痛快，也好過這樣漫長的折磨。
    蕭不才比誰都清楚再拖下去，等來的不會是別人，而是唐見春。
    蕭不才曾經被唐見春收押，關在禦史府裏的地牢不知多久，除了折磨他的侍衛，等著他的還有唐見春的酷刑。一***一日的折磨讓他痛苦。
    後來他雖是在蕭行雲的親自登門求情下得救，但那樣的經曆卻叫他恐懼萬分，留下了永久的陰影。從此，隻要聽見唐見春的名字，他的兩條腿就大汗淋漓，發抖不止。
    眾人不知發生了何事，還以為他曾經在禦史府的地牢裏被唐見春剜了膝蓋骨。
    唐見春的加入，讓這件事變得複雜，也讓一向心狠手辣，好色荒淫的蕭不才隻能小心地護著這個小祖宗，一點歪心思也不敢動。
    蕭不才的理智一直在勸說自己，一個婢女而已，死了就死了，以前她仗著蕭行雲的寵愛，沒少在府裏耀武揚威，可現在，蕭行雲看來根本對她的死活不屑一顧，他蕭不才哪還有什麽可覬覦的？
    可隻要一想到數十年前的那個深夜，在地牢裏唐見春說的每一個字，他就生理性地渾身發抖。他發現他根本做不到，哪怕這麽多年了，他也一點也做不到在唐見春麵前真正地站起來。
    要不是太子殿下威逼，他根本就不敢動唐見春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唐見春從不對無辜的人出手。這一點，蕭不才是知道的。就算曾經有人出賣了他，他也滿不在乎。可他是極其護短的，若是有人敢動他身邊的人，下場一定很慘。蕭不才想都不敢想，如果唐見春真的在此撞見他，他會死得多慘。
    但是蕭不才的另一邊腦袋卻是認真的安慰著他。
    沒關係的，你現在可是太子殿下罩著的，他唐見春就算對你再不滿意，心中再憤怒，也不敢真的對你做什麽。
    要知道，唐見春現在的地位完全不如以前。
    禦史大人遭受刺殺之後，整個唐府都迅速的衰敗下來。唐見春表麵被樞密院安排去監察吳將軍，實則是想借此機會除掉他。
    隻要他一死，整個唐府就會徹底消失在大昭的舞台上，屆時，負責監察百官的一大禦史府會迅速被取締，到時候乘機安插一個自己的人進去，簡直易如反掌。
    到時候無論做什麽，將再也沒有任何忌憚。
    理智一邊這樣想，生理卻挪不動步子。
    沈鳶完全不了解他內心的掙紮，他看著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好像對一切都勝券在握。
    隻是……已經過了這麽久，還沒有一人來救她，沈鳶的心裏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唐見春大約是忘記了她，又或者，在他的那一盤棋中，犧牲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是不足以放在心上的。畢竟他和蕭行雲是一樣的人，都是把利益看得最重要的人，他又怎麽會為了她一個人打破自己的棋局呢？
    況且他現在也自身難保。聽說禦史府出事了，雖然她遠在北漠，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是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而且他被樞密院坑到了西域去，也不知道經曆了什麽，現在莫名其妙地被冠上了一個私通南疆的罪名，雖說明麵上還是世子殿下，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京都四處通緝的人。
    這樣的情況，他若是再插入此事，難保不會給自己引來更大的災禍。而且，沈鳶深刻地意識到，要抓她回去的，一個是太子殿下的人，另一個是行督府的人，兩個似乎都是不敢惹的人。
    唐見春沒有必要為了她惹得一身騷。
    想到這裏她忽然又落寞了。
    她突然覺得，她的腳下踩不到任何實質的東西，一張巨大的網，正在將她往下吸，低頭，他隻能看到一個無盡的深淵。下一瞬，她忽然掉下去了，像永遠沒辦法著地，她就這麽一直下落著，雙手不斷地向外伸展著，卻什麽東西也抓不住。
    她從前從沒有意識到，一個沒有權利的人，在這個世界活著竟然如此地艱難，你所憑借的東西，沒有一個可靠的永恒。所有的一切都是瞬息萬變的，就像是風揚起來的沙，一瞬間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你卻什麽也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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