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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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清亮如燈籠高高掛在天邊,將地上映照得一清二白。
上元節過後的好幾日,月亮都是如此皎潔。
禦史府的內閣小院卻是日日不同尋常。
院子裏來來往往的侍衛全都臉色凝重,仿佛天塌了一般。就連吹到臉上的風都是刺刀一般,惹得臉生疼。
朱順遂發現唐見春蹤跡後,第一時間全麵封鎖了消息。
少督主遇刺的事不能傳出去,否則本就風雨飄搖的監行督,還不知被人如何掀翻天呢!
廖海在門外等著,他神情平靜,眼底卻仿佛醞釀著暴雨。
沈鳶裹著毛毯,打了個寒戰,正準備上前說幾句話,卻見大夫從裏屋推門走了出來。眾人圍上去,清焰便停住了腳步,遠遠地聽著。
大夫臉色看不出好壞,他細聲道:“刀傷危及心脈,好在有人及時做了處理,現下我已用藥,並無大礙,想來過幾個時辰便會蘇醒,諸位寬心。”
廖海眸光稍安,朱順遂也跟著鬆了口氣。
廖海放鬆下來,才開始興師問罪,他轉向朱順遂,神色陰沉,質問道:“為何今夜無人在他身邊?”
朱順遂立馬跪地領罰:“回掌事的話,今夜禦史府的弟兄被全被調去幽州營救南靖候了。”
廖海氣得拍桌:“全部的人手都調走了?這小子怎麽敢!”
隨即他歎了口氣,心疼道:“為了救旁人,差點把自己的命搭上,愚蠢啊!”
朱順遂似乎有些讚同,難以形容得知少督主遇刺那一刻的感受,心跳突然空了一拍,悔恨迅速蔓延全身,倘若他堅持留下來陪他,倘若換個日子前去營救南靖候,也許少督主便不會躺在裏屋昏迷不醒。
沈鳶聽著這些,心裏忽而很惆悵。
他一句話也沒說,卻是默默籌備前去幽州營救南靖候,為此,他不惜把護身的部隊都調走。
他在拿命賭,不管怎麽說,他贏了。
這一夜,所有人的心頭,都有各自的憂慮。
好在冬日夜短晝長,日頭從東山冒出來的時候,唐見春醒了。
沈鳶瞧見他睜著眼睛,一時竟然有些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驚喜地朝外麵大喊:“少督主醒了!”
喊完,朱順遂,廖海,一些值得信任的內仆紛紛圍了上來。
唐見春醒了,沈鳶喜憂參半。
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夜深,小褶子又帶糕點來探望清焰。
她坐在案牘前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她就興致勃勃,一鼓作氣又增添了許多細節,終於縫製完了這副圖畫。她眉飛色舞地向小褶子講述她的成果:“小褶子,已經做完了,你看看。”
小褶子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抬頭微微一笑,誇讚道:“我們沈鳶姐姐真是一雙巧手。”
沈鳶湊近他一些,小聲。
“我覺得,”她頓了頓,“唐見春應該愛上我了。”
小褶子有些驚訝:“當真?”
沈鳶點點頭。
小褶子看著她喜笑顏開的麵色,隱隱的,他心中一緊,道:“唐見春這人心思深沉,還是小心為妙。”
沈鳶忽而被點醒了一般,神情要有些恍惚。
“唐見春從小浸泡在官場之中,什麽女人沒見過?他會這麽輕易喜歡你?”小褶子搖搖頭,始終覺得這件事很蹊蹺,“誰是獵人,誰是獵物,一切不到最後可都說不定!”
沈鳶笑著看他:“我會小心的。”
說著,沈鳶將小褶子帶來的糕點塞了一塊在嘴裏,忽而皺眉蹙額:“小褶子,你帶來的糕點不如唐見春帶給我的好吃。”
小褶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給了她一拳,沒好氣道:“那你去找他。”
打鬧過後,小褶子嚴肅起來:“太子那日部下重兵防守,倘若真如你所說,那日隻他一人在望月坊,他恐怕灰都不剩了。”
沈鳶口中的糕點突然就不甜了,她狐疑地看著小褶子,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是一個人?”
小褶子倒吸一口涼氣:“禦史府的人手確實全部去了幽州。”
他思慮片刻,有些不敢說出那個想法。
沈鳶立馬心領神會,她不可置信地歪著頭看他:“你的意思是,他私自練兵?”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沈鳶不敢深入去思考這件事,要知道,這可是反賊才會做的事。
小褶子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不是隻有你會苦肉計。”
此話一出,沈鳶臉色蒼白,心頭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
“倘若他本就有自己的軍隊,那日的傷分明就是自己人所為,為的是什麽,為的是籠絡南靖候的心。”他繼續分析。
沈鳶心如亂麻,倘若長生哥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這些天她自以為的情意又是什麽?
送走了小褶子,沈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她思考得入了迷,並未察覺到唐見春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來了。
“沈鳶。”唐見春在一旁抱著手看她,喚她的名字。
她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你,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唐見春眯著眼睛看她:“你在琢磨什麽呢?”
“沒,沒什麽。”她此刻緊張得嘴都不利索了。
唐見春微微勾起了唇角,淺笑吟吟,道:“心裏想什麽壞招呢?”
隨即他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唐見春低頭去喝茶,她才敢看他。
唐見春生得真是好看,威武的劍眉,高挺的鼻梁,笑意總是帶有幾分邪氣,靈動中卻透露著冷酷和霸道。
可偏偏,這副硬朗的臉上,卻生了一雙嫵媚明亮的桃花眼,看人的時候,多情似無情,冷峻似柔心,總是給人許多錯覺,叫人沉浸其中卻分不清他的情意。
唐見春眼皮耷拉著看向她:“幹嘛這麽色眯眯地盯著我?”
沈鳶一下子回過神來,慌亂地否定道:“沒有!”
唐見春看著她,眸光微動,戲謔道:“今夜想和我一起睡覺嗎?”
沈鳶下意識就去打他,怒道:“流氓!”
這一幕,像極了打情罵俏的一對眷人。
唐見春從袖子裏拿出一枚琉璃玉鐲,看著她,輕聲道:“把手伸出來。”
沈鳶不明所以,但總是對他的命令不自覺乖巧遵守。
唐見春把琉璃玉鐲輕輕套入她的手腕,眼中流露一絲笑意:“這東西給你。”
這琉璃玉鐲在她手中閃爍著綠色的熒光,它一點也不華美,但是卻高貴得像林中的羽雀,它沒有絲毫多餘的裝飾,頭身絲滑得一氣嗬成。尖銳的尾尖甚至讓她覺得它不是飾品,而是暗器。
沈鳶端詳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羽雀琉璃鐲?傳聞中這鐲子打自殷商時期,是當年商紂王贈送給妲己的情物,流轉上千年,都被一代又一代的經手者保存完好。”
唐見春見她這番激動,若無其事地努努嘴,輕笑道:“算你識貨。”
她很快從欣喜中平靜下來,疑惑地看向他,道:“為何送我如此貴重的東西?”
唐見春認真地看了看她,好似有道不盡的情意,他微微俯身,好似情人間的低語,輕聲道:“作為,你救了我的獎賞。”
他說得很慢,沈鳶心中一動。
隨即他欺身上前,用手指纏繞著沈鳶的碎發,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救了你,你又救了我,咱倆怎麽也算生死之交了吧?”
沈鳶腦袋裏開始天翻地覆,顛三倒四地重現他們相處的場景。
生死之交?我要你死,你也不願我生嗎?
小褶子的話又一次浮上心頭,倘若他真的連情意也可以成為利用的工具,倘若他這幾日的所有含情脈脈,體貼入微都是虛假的,那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唐見春沒有在意她臉上千變萬化的神情,隻是認真地看著她,道:“從此後,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再見我,就當素昧平生,”他麵上滑過一絲安穩,向她確認:“知道了嗎?”
聽他說這些訣別的話,沈鳶如鯁在喉。
“為何?”她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各方勢力都在打著禦史府的主意,你若與我牽連過大,凶多吉少。”他說得有頭有尾,冠冕堂皇。
她緊緊握住手中的鐲子,乖巧地點頭。
飛羽閣內,朱順遂一邊磨墨一邊問道:“督主,屬下有三件事實在不明,還請督主解惑。”
唐見春書寫著手信,道:“老規矩。”
朱順遂心領神會道:“知道了,不許追問。”
唐見春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第一,太子刺殺您,您為何不稟報聖上?”朱順遂上前幾步,“就算傷不了太子根基,鏟除一些觸角也是穩賺不賠啊。”
唐見春撫摸著手中的紅玉扳指,光滑而混然一體的玉,中間卻有了一個深深的凹坑,他不斷地摩挲著凹坑,似乎手感很好,隨即慢悠悠反問:“太子的觸角?”他冷笑一聲,“不忠不誠,對我有何威脅?”
朱順遂雖是還想繼續追問,但是礙於他們之間的規矩,便隻得不甘心地繼續道:“第二,您明知道沈鳶是太子的人,為何還與她如膠似漆,宛如熱戀中的眷侶?”
唐見春把紅玉扳指放在爐火邊,讓它更溫暖些。他淡淡看了一眼朱順遂,道:“太子想要利用她對付我,那就順他心意,”他微微一笑,“我倒要看看,他有些什麽手段。”
朱順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迫於他們之間的規矩,他隻能繼續問:“第三,有人背叛了禦史府,你為何要留著他性命,繼續重用他?”
唐見春不甚在意一笑:“何來背叛?他隻是從未效忠禦史府,但是他至死都不願供出背後之人,說到底是個好漢,訓化一下是個不錯的人才,”說著他把手裏的紅玉扳指遞給朱順遂,道:“幫我收好,別被那丫頭偷回去了。”
朱順遂不情不願地接過來,道:“是。”
朱順遂一時頭腦更加混亂,似乎問了等於沒問一樣。
唐見春要走,朱順遂纏著他:“少督主,能不能追加一個問題?屬下實在是有點愚蠢。”
唐見春覺得好笑,便道:“你問。”
朱順遂微微一笑:“督主喜歡沈鳶那丫頭嗎?”
唐見春微微一怔,朱順遂何時會問這等八卦的問題了?
他斬釘截鐵:“不喜歡。”
說著他打了個寒顫,這風刮得屬實有些冷,他實在不抗凍,便急匆匆走了,走遠了又扔下一句,“她這個麻煩精,我厭煩還來不及。”
子時,窗外的風鈴動了三分,沈鳶知道,是風鈴。
她來看她,必然爬窗,絕不走正門。
好在風鈴的情報網,可謂是鋪天蓋地,抵得上半個刑府,所以沈鳶還是十分歡迎她的到來。
她示意沈鳶小聲一些,自己也放低了聲調,道:“你一定要萬事小心,你托我調查的唐見春,有了許多眉目。”
風鈴頓了頓,道:“你猜猜,他為何臨危上任?”
沈鳶想了想,搖了搖頭。
風鈴眼神淩厲道:“因為此人心冷如冰,殺人殘忍!”
沈鳶來了興致,趨身問道:“怎麽個殘忍法?”
風鈴眼中怯生生的,道:“活人剝皮。由脊椎下刀,一刀將背部皮膚分成兩半,慢慢用刀分開皮膚跟肌肉,像蝴蝶展翅般撕開來。”
沈鳶楞在原地。
沈鳶看著風鈴,陷入了沉思。她喝了一口熱茶,把手腕上的鐲子取下來細細觀賞,忽而看向風鈴,小聲叮囑道:“這鐲子,你能看出來有什麽門道嗎?”
風鈴搖搖頭,道:“我雖看不出,但是我江湖上的朋友眾多,可以請他們幫你瞧瞧。”
沈鳶歡喜道:“有勞了。”
隨即沈鳶想到了唐見春,有些得意,好似自言自語:“就你會調查,我也會。”
“聽聞唐見春和你訣別了?”風鈴看熱鬧不嫌事大。
“欲情故縱!”沈鳶有些生氣。
風鈴聽聞這話,搖搖頭:“不太像。”
沈鳶沒好氣地吃著點心。
過了一會,隻聽風鈴一拍腦袋,麵色凝重道:“我懂了!”
沈鳶抬頭看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風鈴雖是滿腹疑團,但還是有理有據地分析道:“現在各方勢力打著禦史府的主意,太子又刺殺他,如今你又自己趕著進禦史府,你的動機根本經不起調查。如此動機不純的人接近他,他卻沒質問你半句,而是全權接受,”風鈴認真地看向沈鳶,“不質問,是因為他心裏一清二楚。”
風鈴見清焰表情不太好,繼續道:“整個望月坊都是唐見春的,平日裏他什麽美人沒見過,我就說這美人計對他沒用,早些時候他興許還對你有些新鮮感,這日子久了,自然就厭惡了。”
說到這裏她反問:“他這樣冷血的人,對你能有幾分真情?”
沈鳶想了想,道:“他確實心中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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