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洋老神在在的杵在夜風裏，突然見黑影一閃，徑直從他身邊竄過去，像一道利箭，射入宸瀾宮中，他嚇得趕緊追過去，一路追到後殿，看到地上掉落的袍子，不遠處，浴池四周的白紗翻飛，仿佛有大魚在裏頭興風作浪。
    緒洋放慢了腳步，踩出不輕不重的動靜，聽到燕雲恒的聲音傳過來，“讓沈美人回去，不記檔。”
    緒洋一愣，上回皇帝沒去，記了檔，這回去了，卻不記檔，這是什麽意思？
    “是，老奴這就去吩咐。”
    他輕手輕腳退出後殿，正要召人去傳旨，卻見小卜子從外頭進來，便問，“你不是下值了麽？”
    小卜子拍馬屁道，“是下了值，想著師傅還在值上，便過來看看……”
    “來得正好，”緒洋說，“你去傳旨，陛下讓沈美人回去，不記檔。”
    小卜子一愣，“不記檔？為何？”
    緒洋斜他一眼，“陛下的事，幾時輪到你來管？”
    小卜子立刻垂下眼眉，道了聲是，退出去傳旨了。
    緒洋把拂塵輕輕一甩，重新抱回懷裏，搖搖頭，往後殿去了。
    小卜子雖然覺得皇帝的旨意有些奇怪，卻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早些把那尊神送回去，早些安心。
    不光是他鬆了口氣，沈初葶也鬆了一口氣，聽說不用見皇帝，她便覺得這夜都敞亮了，隻是怕花悅容失望，扭頭一看，花悅容抬頭望天，似乎對這個消息沒什麽反應，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
    出宸瀾宮的時候，花悅容往屋簷和樹蔭處多看了兩眼，總覺得燕雲恒貓在哪個地方看著她。
    想一想，有個這樣的朋友也挺好，她在明，他在暗，她若是遇到了麻煩，他總不會袖手旁觀。
    沉在池底的燕雲恒突然冒出水麵，打了個老大的噴嚏，但他心裏的那把火還沒有滅，熱力在血液裏飛竄，全身的血似乎都沸騰起來，燒得他實在難耐，幹脆跳進邊上一口醒池裏，被冰冷的水一激，打了個顫，總算是慢慢平靜下來。
    緒洋遠遠看到燕雲恒進了醒池，大吃了一驚，皇帝有暗疾，無論冬夏都得洗熱水，可居然跳進了醒池，這是……
    他往前走了幾步，隔著白紗提醒道，“陛下，醒池水冷，仔細著了涼。”
    燕雲恒卻問，“沈美人送走了麽？”
    “一柱香前傳的旨，應該送走了。”
    燕雲恒閉上眼睛，任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再次沉進了水底，身體裏的熱浪與冰水糾纏，誰也不肯示弱，交戰出一種銷魂的滋味。燕雲恒在水裏伸出手，虛虛的圈出一個圓，仿佛那圓圈裏站著一個人。
    ——
    第二日早朝，大將軍莊亦清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主動提出上繳羽林兵權。
    燕雲恒跟眾大臣一樣，也是麵帶驚訝，“大將軍這是……”
    莊亦清往地上一跪，朗聲道，“陛下，羽林軍乃皇城護衛之師，原本就直隸於帝君，因先皇久病，無精力掌管，才交與臣，
    如今陛下登基，萬民所向，是時候該歸還了。”
    燕雲恒默了一會，下了丹陛，親手扶起莊亦清，“羽林軍交與大將軍，朕是放心的，大將軍一片丹心，朕也是知道的，大將軍大可不必聽那些閑言碎語……”
    “陛下，東耀自開國以來，便是帝君掌管羽林軍，規矩不可破，老臣接手，乃是先皇重托，於老臣卻是不自量力，唯有交與陛下，才是眾望所歸。”
    燕雲恒笑了笑，“大將軍言重了，既然如此，”他目光一轉，落在單靖身上，“單大人。”
    “臣在。”單靖出列，單膝跪下。
    “朕把羽林軍交與你，切莫辜負大將軍一片拳拳之心！”
    “臣領命。”單靖起身，與莊亦清對了個眼神，前者一派澄清，後者晦暗未明。
    散了朝，單靖隨燕雲恒進了書房，進門就抱拳笑嘻嘻道，“陛下拿回羽林軍，可喜可賀。”
    燕雲恒瞟他一眼，“羽林軍交到你手上，替朕好生打理，朕要它成為一支真正的帝君之師。”
    “是，陛下，臣知道怎麽做。”
    羽林軍在莊家手裏數年，雖交還回來，軍心卻未見得一並回來，上層的將領該換的換，該撤的撤，都要動起來。
    “朕在營時，曾在莊亦清身邊做副將，與他亦師亦友，也算是共過患難的，隻是……”燕雲恒負著手，臉上帶了點惆悵，“此一時，彼一時，朕當了皇帝，便要與他劃出一道界線分明的道道來，說
    到底，都是那點權力鬧的。”從前的交心都是真的，現在的提防也是真的，人在其位，謀其利，不管是君，還是臣，都是一樣的。
    單靖說，“莊家百年大士族，若是聰明些，便該放低姿態，可如今太子年幼，陛下上位才一年餘，機會擺在麵前，像吊在驢嘴前的肉，總有人想追著那塊肉走。以臣之見，大將軍還未曾下定決心，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軍權握在手裏，有些底氣罷了。”
    “皇兄在世時，便已有了壓製莊家之心，這才啟用蘇獻治，讓他入閣做了大司馬，現在看來，這步棋倒是走對了，以蘇家牽製莊家，至少朝堂之上，勢均力敵，朕坐山觀虎鬥，落了個輕閑。”
    單靖哈哈一笑，“朝堂上兩虎相鬥，陛下看熱鬧，那後庭呢？德妃得了蘇大人真傳，陛下就不擔心？”
    燕雲恒心思一動，女人之間的事，他不願摻合，可若是有人幫他收拾……想起了那張臉，他的嘴角不覺彎了彎。
    單靖窺著他的表情，調侃道，“陛下在想誰？”
    燕雲恒回神，不悅的瞪他一眼，沒說話。
    “聽說昨夜陛下翻了沈美人的牌子，人來了，沒辦事，又走了。”
    單靖的話說得有點直白，燕雲恒卻沒有罵他，遲疑了一下，問，“你辦過那種事，滋味好受麽？”
    單靖睜大了眼睛，高嶺之花的皇帝居然打聽這種事，果然動了凡心麽……
    他一本正經道，“紅粉骷
    髏，皮肉之相，一切皆是空，陛下潔身自好，萬萬不可踏足其中。”
    燕雲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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