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莞已經堅持了至少三個時辰。
    這一戰，是午時過後打響的，而如今已入了夜，雪甚至都已經停了。
    之前突襲也好，與哥舒羿交戰也罷，就算算上疾行奔走、誘敵深入的時間，也從未有過持續這般久的拚殺。
    但大家都撐著。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哥舒岩之前大敗已是事實，呼延覺尚還活著也是事實，援軍定會抵達，白白戰死，隻會再讓哥舒岩得到喘息的機會，拖住哥舒岩，反而有利於呼延兄妹奪回領地。
    所幸他們也確實撐到了，入夜之後沒多久，薛小莞就聽到，遠處有其他人加入了廝殺，且明顯不是哥舒岩的人，他們是自東南而來，應是之後又有人打探了軍情，喚來了援軍。
    “援軍已到！”薛小莞大喊，“勝利在望！都撐住！”
    奮戰多時的己方兵馬本已顯疲態，注意到援軍抵達後，士氣瞬間又高漲了起來。
    敵方的人數本是己方的兩倍，是硬生生被拖到了如今。
    其實再拖，本也拖不了多久了，援軍若是晚來一個時辰，不，甚至都不需半個時辰，薛小莞恐怕便隻能降。
    然而對方本以為勝利唾手可得之時，援軍卻突然抵達。這些援軍的狀態，便比奮戰多時的敵軍要好多了，此番一來，戰局幾乎可以說已經逆轉。
    就在薛小莞狠命將長槍刺入不知第幾個敵人的胸口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兵刃破空的聲音，她下意識拔槍回身一擋，才發現竟是哥舒岩握著戟刀向她而來。
    “薛小將軍，先前你想在萬軍之中取我首級，卻未能成功，如今可是換作我來取你性命了！”哥舒岩哼了一聲道。
    薛小莞也沒想到，這哥舒岩也是個奮戰了數個時辰的，竟還能有力氣，想了想，她笑了起來：“哥舒葉護，那您還得先看看，您能不能做到！”
    哥舒岩輕笑一聲，下一擊瞬間再次襲來。
    兩人纏鬥，自然也不是單打獨鬥，雙方都時不時有人前來助攻。
    可打著打著，薛小莞就發現，自己似乎正在被周遭一圈敵兵合圍，再細細一看才發現，這些人似乎是拚了命地，咬牙結了陣，隔絕了薛小莞的人，要將她圍堵起來。
    細一思索，薛小莞倒也了然了。
    若此時敵軍全軍覆沒，哥舒岩便可以說是功虧一簣，這怎麽能行？
    就算輸，也定要拉個墊背的。
    而這個人選，自然就該是領軍的薛小莞。擒賊先擒王，擒了她，或許還有希望呢。
    敵方的攻擊越來越密集，就算哥舒岩因之前的長時間戰鬥已略有疲態，可薛小莞也是已堅持了許久，如今又忙於應付這麽多人的攻擊，自然不可能一直保持狀態，漸漸地，她也有些乏力起來。
    眼見幾個敵兵又同時撲了上來，薛小莞仰身躲過兩個人的長矛，又兩腳蹬去踹在了另外兩人的馬上，然而下一瞬，就又有兩人補了上來，薛小莞連忙起身橫槍一掃，剛將人擋開，哥舒岩的戟刀便自一側衝著她而來，她連忙架起槍杆，兵刃相撞，發出巨大的響聲。
    而就在此時，薛小莞突覺身前另一側傳來了危險。
    有長矛向她刺來。
    她連忙用力想將哥舒岩打開，可哥舒岩用了大力氣，他緊咬著牙關，額頭甚至青筋暴起，雙目也渾然瞪圓，眼球近乎凸出來，似是要將薛小莞狠狠下壓。
    更要命的是，同一時間，她還聽到了箭矢破空的聲音，是自後方衝著她的方向而來。
    薛小莞連忙腰腹用力，打算仰身先躲了這一箭，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而她眼睛一亮，甚至都沒有偏頭，箭矢就擦著她的鬢發而過，直直射入了身前狼衛的胸口。
    薛小莞微微回頭，抬眼望去，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方向的山丘上，好像站了人。
    月亮如今被層雲遮蔽，薛小莞甚至都看不清那人的身型，可直覺告訴她，那是唐清哲。
    他也來了！
    正心下歡喜，箭矢破空的聲音又接連不斷傳來，左右一望，都是穩穩射入了周遭向著她而來的敵兵身體之中。
    眼看哥舒岩似乎也有一瞬驚訝，薛小莞趁此機會，抬起一腳，猛地向上踢去，哥舒岩心道不好，連忙收力躲開，重新直起身，握緊了手中的戟刀，又準備向著薛小莞而來。
    然而之後，便再也沒有助他的人了。
    縱然薛小莞被敵軍層層圍困，可遠方的箭矢，卻總能幫她擋下圍過來的敵人。
    此處，變成了她與哥舒岩單挑的場子。
    薛小莞咬牙堅持著，哥舒岩也咬牙堅持著，隨著戟刀和長槍不斷碰撞，兩人都仿佛忘卻了如今是在萬人廝殺的戰場上。
    他們眼下隻為取對方首級，沒有絲毫輕敵，也沒有半分膽怯。
    數十個回合過去，勝負依然不見分曉。
    薛小莞甚至都有些懷疑，對方是否當真老矣。
    就在此時，哥舒岩的戟刀又向著薛小莞橫劈而來，她連忙豎槍格擋，然而雙方兵器並沒有如她預料一般碰撞在一起，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對方的戟刀已和她的槍杆擦身而過。
    哥舒岩竟是略一收力，在薛小莞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瞬將手中戟刀轉了方向，轉而豎著攻向了薛小莞的後頸。
    薛小莞慌忙抬起手臂，最後是以一個頗有些怪異的姿勢擋下了這一刀。
    她的左手別向後方，右手是繞過了自己的腦袋，堪堪架住了哥舒岩，然而哥舒岩用了大力氣，她甚至不得不將握住槍杆的左手換了個方向，才能抵住哥舒岩的力道。
    為了打破僵局，她不得不微微下腰，強行發力打開了哥舒岩的戟刀。
    此時她應當繼續仰腰，腿上用力，催馬前行，再回身過來進行下一擊。
    但……
    薛小莞想了想，並沒有這般做，而是直接直起了身。
    這也使得她的背部完全暴露給了哥舒岩，哥舒岩自然不會放過這般機會，握緊手中兵刃，立刻再次向著她刺來。
    薛小莞見狀，連忙側身一躲，而後她並未繼續向前，而是一腿用力，強迫馬匹微微偏轉了方向，自己則是一個扭腰，將長槍向後刺去。
    等哥舒岩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尚在前傾，然而薛小莞的槍尖卻已向著他的脖頸飛速而去——
    “槍下留人！”
    薛小莞本是打算直接一槍刺破哥舒岩的喉嚨，然而一聲高喊卻叫她一愣，她在最後一刹那強行收住了力氣，槍尖堪堪停在了哥舒岩的脖頸前方，距離刺入他的皮肉不過幾寸而已。
    下一瞬，數杆長矛便齊齊向著哥舒岩刺來，直接架在了他的頸側。
    薛小莞這時才回過神來，左右一望，發現周身不知何時，已沒有了敵軍的身影，全是己方的兵士。
    再一看，其中竟有不少人，是她自泊鷲湖沿岸帶到藍羅部落的。
    而這些人，本不是該……
    薛小莞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一瞧，原來方才發出呼喊的，不是別人，正是麾邏公主，呼延鑰。
    此時她正同呼延覺一起，並排策馬奔來。
    原來呼延鑰也已馳援而來。
    哥舒岩明顯也是才回過神，發現周身已不再是手下兵士，而在看到呼延覺的一刹那，他眼中最後的光亮也黯淡了下去。
    “好漂亮的回馬槍。”哥舒岩輕笑了一聲，手中戟刀也同時滑落，掉在了地上，“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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