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等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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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生在沒有畢業之前是個大學生,這顯然是廢話。
畢業生在大學裏麵是詩社社長,詩社是學校文青聚集的地方,人們說話都很好聽,是一個氣氛幹淨的地方,人們談論最多的便是顧城和海子。畢業生很有才華,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在社團裏麵受人尊敬,是一個優秀的社長和前輩。
他以為他的大學生活是豐富多彩的,至少升華了靈魂,充實了自我。但這樣的時光是短暫的,專業生到了畢業答辯的時候了,匆匆的應付完論文和學分後,畢業生就這樣突兀的畢業了。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人們口中談論的都是下海和互聯網,的確這是一個純文科生不吃香的年代,何況是那種專業成績糟糕的詩社社長。這時候畢業生才發現,自己的才華出了學校似乎就泯滅了,充實多姿的校園生活如謊言一樣脆弱,那是最美好的幻境,教唆你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但,這是無用的。麵臨的問題是失業,雖然大學生依舊是不錯的稱號,但對於這種沉迷於吟詩荒廢學業的人來說,他沒得選擇。
家裏人給他打了電話,跟他說托關係找了一份老家的初中語文老師的職業,這或許不錯,因為除了這個以外,畢業生一無是處。但他不敢回去,不敢麵對他即將出現的學生,如果被問道「老師你是為什麽想要當老師的?」他的回答絕不是教書育人,他也沒有資格這樣去說,幹脆老老實實的回應「老師是個詩人,不甘願與世俗同流合汙,所以來到這個偏僻鄉下給你們教書?」
諷刺啊。
畢業生離開學校的那一天,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裏麵的沒有衣物用品,那些東西都讓畢業生送給大叔或者扔掉了。唯一難割舍的就是他鍾愛著的詩集們,飯可以不吃,但書不能不讀。留著撐門麵也好,向孩子們證明自己真的是一個博學的詩人也好,總之,用處遠大於那些裹腹和保暖的物質東西。
穿過校門,校外有一條短街,學生平時「荒廢」學業的時候,就來這裏墮落一番,因此此街又名「墮落街」。拖著姓李箱與疲憊失意的身軀,畢業生行走在大街上,周圍有些青澀的麵孔,迸發著朝氣,像極了曾經的自我,如果想要尋找大學的回憶,看著這些人就可以了吧?畢業生荒唐的設想。
天色已是昏黃,出了「墮落街」就到了外街上了,這裏是真的荒涼了,看不到學生的身影,走出了這裏,就真的離自己的教師生涯不遠了,短小的一條外街,現在卻變得極其冗長。
霎時,天空中開始落著雨滴,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密集,終於一場梅雨襲來。畢業生拖著笨重的姓李,哪有什麽閑暇撐傘,大雨把這個姓李箱給沁濕,裏麵紙質平滑的詩集恐怕是快要保不住了,畢業生迅速的拖起巷子往可以避雨的地方奔跑。
行李箱似乎也想畢業了,老舊的密碼鎖「哢」的整個崩掉,「嘩」的悠長一聲,如同死魚被剖開肚子一樣,箱子的兩麵翻開,書籍噴湧而出。
畢業生慌忙的把箱子合閉,但也是徒勞,書四散在地上,裹著咯手的泥沙,書頁粘黏到一起,濕答答的增加了不少的重量,「這是知識的厚重啊!」畢業生苦笑起來。
雨是詩人最喜歡的意象,換言之,如果你不喜歡雨,那你算什麽詩人?所以畢業生對雨是非常狂熱的。但今天,一場雨破滅了他最後的幻想,連他體麵的逃走的機會都給剝奪了。
畢業生厭惡自己,明明寫了那麽多有關雨的詩歌,但現在卻對這雨痛恨至極,難道對雨的熱愛也是虛假的嗎?對詩歌的愛也是虛假的嗎?終於,他徹悟了,沒錯,是虛假的,大學的一切都是騙局。
起身,走了,連自己活過四年這唯一的證明也不要了。
迎著大雨,往前走,走到外街的盡頭,是一張長椅,長椅旁是一個電話亭,裏麵可以躲雨,但畢業生沒有躲進去,因為他四年來自顧自的宣稱對雨的愛,讓雨蒙羞了,沒有資格逃避雨的宣泄。
隻要再等候十五分鍾,公交車就來了,搭上去,徑直的到達火車站,上了火車,自己就人生就已成定勢了。
朦朧中,一把油紙傘頂在自己頭上,一身素色的長裙,這是近乎虛幻的麵龐,畢業生愣住了,極其熟悉而又陌生。
「這雨下得很應景啊,你也迷失了嗎?」
現實中是不會有用這種口吻說話的女子,她伸出一隻手,水滴滑過她的雨滴,眺望遠方。
「這雨涼涼的,帶著西伯利亞的寒氣,讓人肌膚透徹的清爽。」
自言自語的喃喃,畢業生先是有些懵,然後不禮貌的捧腹大笑起來,心裏想著,這是什麽造作的短句啊,一點韻味也沒有啊,而且西伯利亞寒氣是冬季吹的北風吧?
那邊依舊是眺望遠方,一點沒有收到影響,畢業生對她來說是空氣一樣。
「油紙傘的姑娘,撐著傘從橋上,踱著小腳的步子。」
畢業生笑的擠出眼淚,破涕為笑反著說該怎樣?自己啊,依舊是那麽詞匯匱乏啊。
「陽光下的驟降,如千針落地。陡然陳列在青澀的時光裏,是記憶,多少人記得你,不曾遠去……」
「夠了!」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嚎啕大哭起來,被一些全是自己曾寫過的幼稚無比的,連散文句式都不算的詩歌給觸動了。
畢業生低垂著頭,有些恍惚,他不敢抬頭,也不願意抬頭,往事如同走馬燈一樣急促且清晰的在腦海裏穿梭。良久,良久,他才抬起頭,眼前一片空曠,長椅旁斜躺著一把油紙傘,畢業生抬頭看著天空,雨滴輕輕墜落在臉龐上,眨眨眼,「雨停了。」
很是及時,一輛巴士停在畢業生的麵前,車門打開,夜車上擁簇的各種人,他們臉上的表情都不好看,用畢業生的話說就是「世俗。」
他站起身來,沒有挪步,公車裏麵的人依舊是那張世俗的臉,連催促他「別磨蹭,趕緊上車!」都不願意。十秒左右,司機徹底不耐煩了,想要朝畢業生破口大罵。沒等開口,畢業生臉上露出了一個大的微笑。
「我果然還是喜歡下雨啊!」
司機什麽也沒說,關上門直接開走了。畢業生則在水淋淋的路麵上奔跑,越跑越瘋狂,臉上的笑容都擠在了一起,看起來不是變態就是病態,但他絲毫不在意,一味的往回跑,時間開始回溯,周圍的一切逆向生長,他又回到了校園,歸來還是少年。
莫鳴用那句現在很是流行的話作為總結,這個故事原本也是有後續的,但莫鳴自作主張的省去了,故事中杜纂的部分不知道有多少,從哪裏開始變得奇幻飄渺,莫鳴也不知道,講述的過程中,莫鳴就分不清楚現實了。
丘雛子隻是安靜的聽,表情有些微妙的失落,良久後,才有些緩和,直直的盯著莫鳴。莫鳴心理已經有了準備,接下來她會問故事的真相還是畢業生的真實身份?亦或是故事的結局。
「什麽情況下才會有這種的經曆呢?真是一個絕望又失望的故事。」
丘雛子撐著頭淡淡的說,雖說是疑問的句式,但不是疑問的口吻,應該是感歎吧。
這種反應讓莫鳴很是驚訝,按照常理應該不是這樣啊。但竟然沒有過問,那就不破壞這段奇特的經曆吧。
「感覺你聽了之後不是很滿足的樣子啊?」
莫鳴覺得丘雛子的反應過於奇怪。
「啊?」
丘雛子,丘雛子轉過頭來,看著莫鳴很是不解。
「為什麽要滿足?莫鳴同學覺得我是那種隻是聽故事的人嗎?」
「唉?這句話的意思是?」
「故事雖然很吸引人,但聽故事不是最重要的。」
「聽完故事對自己的啟迪嗎?」
「也不是啟迪。」
丘雛子搖了搖頭,否定了莫鳴的說法,思索了一會兒,用手指在桌麵上畫起圈來。
「說是啟發的話,有些過於功利了,聽故事不一定要讓自己學到什麽。」
丘雛子的說法又讓莫鳴耳目一新起來,不是單純的滿足心理上麵的獵奇,也不指望通過故事教會自己什麽。
「那是什麽呢?」
丘雛子閉上眼,用手指點了點太陽穴,搖晃了一下頭,貌似在組織語言,一會兒後,才算是準備好了。這一過程,莫鳴隻是靜靜的看著,不想打斷。
「講故事的人,都是有些故事的,莫鳴同學也是一個奇幻經曆很多的人。但這些奇幻經曆的存在亦真亦幻,也就是說發生的故事和我聽到的故事實際上是不同的,但這種事情我是區分不了的,因此我才會覺得莫鳴同學的人生比我精彩。另外,這個故事莫鳴同學是從別人之口得知的吧?那麽一些事實已經改變了,莫鳴同學再告訴我之後,事實又改變了,事情的原貌已經不一樣了,但卻真真切切的印在了我的記憶裏麵了,所以……」
丘雛子這段很長的話,不仔細聽是不能夠理解的,但弄明白她的意思後,切感受到了一種苦澀與無奈。
莫鳴想要安慰她,於是用了自己笨拙且直接的方法。
「這種經曆其實並沒有什麽了太不可思議的,關鍵是視角,如果有不同的視角話,再微小的一件事情,都能留下深刻的記憶。」
這番話讓丘雛子想了很久,然後表情漸漸豁然開朗起來。
「沒錯呢,畢業生的詩意讓他體會到了詩意般的場景,莫鳴同學骨子裏也透露著詩意,所以能把一件事情在腦海裏麵重新排演,也就是說,詩意的人才能擁有整個世界!」
莫鳴突然笑了出來,不是嘲笑,也不是丘雛子的話引人發笑。
「是的呢。」
「是這樣啊。」
兩人相視一笑。
表情嚴肅的店長端著丘雛子點的摩卡咖啡上前,彎著腰放在丘雛子的桌上。
丘雛子看見店長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待到店長走開以後,她才驚訝的捂住嘴。
「如果等雨停的由來是這樣的話,畢業生就是……」
莫鳴眯著眼睛微笑,伸出一直手指彈向丘雛子的額頭。
「要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