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魍魎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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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道兄,不知……”
    “自古有雲,商人重利無祖國,你說對嗎?”
    “呃?我不知道,”再次被打斷的雲空隻好回答,“利乃民之所趨,不是隻有商人才會求利的。”
    “沒錯,”那人點頭,“範蠡不就為句踐複國了嗎?”
    “這位道兄,在下……”
    “你叫雲空,我知道。”那人像是不想雲空多說話,再度打斷了他的話頭,他用腳踩著黃叢先生剛複原不久的頭,前後移動腳板,讓黃叢先生的頭滾來滾去,“咦,黃叢,你怎麽一直在搖頭?”
    雲空這才發現黃叢先生的困境。
    此人來者不善,雲空按捺著怒氣,一時想不到辦法。
    這人顯然是衝著他來的。
    可是,雲空和黃叢先生這些日子都用仙槎在空中飛行,這人是跟蹤來的嗎?還是半路遇上的?
    他們降落時,天已經快黑盡了,理應無人注意到才是。
    “有一種人,比商人更重利,更加可以左右國家存亡!”那人加重了語氣,“比起來,咱們這些修道養氣,欲求長生不老的,不過是小利罷了,不是嗎?”他又滾了滾黃叢先生的頭,黃叢先生有口難言,因為他的聲帶還未長回來。
    “有欲才有利,”他又說,“為了近在眼前的利,有人看不清楚稍遠一點的大害,有人以為盡忠義而名留青史是一種人生最高境界,卻不知也是誤國的大欲大利!”他的語氣很激動,臉色卻是十分平和,隻是在他腳下的黃叢先生的頭,被滾得很慘。
    “道兄!”雲空這次打算無論如何要截斷他的話,“我不知……”
    “你不知我為何在這裏,又不知我為何講了這一大堆廢話。”
    要說的話都被講完了,雲空啞然,一時忘了合上嘴。
    “因為你剛才遇上了一個人。”
    “我剛才遇到一個人在燒雞。”
    “這個人背後的樹林,還藏了一堆人,”那人說,“而且其中有個人一眼認出,你三年前在開封替他算過命,他馬上便要那個燒雞的人追來殺你。”
    “殺我?”
    “不過沒殺成,也殺不成。”說著,那人傲然抬頭,劍眉下的精目凝望夜空。
    雲空順著他的方向望去。
    夜空中,有一團又一團的黑色影子,在空中糾結成長長的黑布,發出窸窣的嬉笑聲,盤旋而上。
    “你也瞧瞧。”那人用腳滾動黃叢先生的頭,讓他可以看到天空。
    黑色的影子忽上忽下,忽然間沒入月光照不到的雲層底下。
    “那是什麽?”雲空見過不少非人之物,但這他沒見過。
    “魍魎,”那人回道,“古書說是住在水邊的疫鬼,又有人說是專門盤踞在荒墳的鬼物。”
    黑色的影子又從雲底冒出來了,在空中互相追逐著,嬉鬧地啾啾亂叫。
    “魍魎會嘲笑別人,嘲笑利欲熏心的人,”那人說,“它們剛才在樹林中就看到了一個利欲熏心的人。”
    “就是你說想殺我的人?”
    “利欲會蒙蔽雙目,未來那個人會大大的有名……”那人靜靜地看了魍魎們一會,轉頭來說:“它們沒來嘲笑我,因為我剛才思考了很久,終於排除了我的欲念,決定現身來找你。”
    雲空等他說。
    “我不想再見到無生。”
    “無生?”雲空一愣,“你說的無生是……”
    “就是東海無生,那個無所不知的無生。”那道人說,“我和這位黃叢一樣,不想再見到無生,害怕再見到無生,事實上我也一直在企圖阻撓你,企圖轉移你的路線,不讓你見到他。”
    “為什麽?”雲空很訝異,這個素未謀麵的人,到底在暗示什麽?
    “我怕見到他,我說過了,我也不想你見到他,因為如果你見到他,他一定也會找到我的,”那人咽了咽口水,“不見到他對我比較有利。”
    “為什麽?”
    “我們兩個人是息息相關的,你我之間是連在一起的!”
    “為什……”雲空問不下去了,他越來越迷糊了,他想他應該先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隻是你不知道我就是我,”那人轉過身來,一對劍眉翹起,梳理得很柔順的長須在下巴一晃,“十七年前,我去隱山寺,通知他們燈心、燈火大師將死,還挑撥那裏的和尚,希望他們趕你走,免得兩位大師告訴你你的前生。”
    “你是……”雲空感到腦子轟了開來,忍不住指著那人。
    “可是我又忍不住想告訴你……所以十三年前,我去拜訪神算張鐵橋,我希望他給你引導一條路,讓你能夠避開動亂,並且發現你的前世。”那人低著頭說話,說得很急促,似乎在反省自己多年來的猶豫不決。
    “然後我馬上又後悔了,於是又把你和赤成子引到洞天秘境,讓你在人間失蹤。”
    “都是你做的?”
    “是我,”那人疲憊的搖頭說,“可是我累了。”
    “你是五味道人,”雲空說,“你是四大奇人中,人稱『西五味』的五味道人。”
    “天下別無分號,我就是五味,沒什麽西五味的。”
    “那麽請問一件事情,我小時候在韶州上清洞天宮遇過一位道士,他說有一幅圖畫,裏麵的龍會飛出來的,是你嗎?”
    “你記性不錯,”五味道人垂目笑道,“是我。”
    “那時候,你已經認出我了嗎?”
    五味道人避開雲空灼熱的目光,微微點頭。
    “那時候,你正在追蹤我嗎?”
    五味道人歎了口氣,搖頭道:“是因是果,一言難盡,”五味道人不再滾動黃叢先生的頭,反而把它拿起來捧在手上:“我是無生的第一號實驗品,他是第二號。”
    “什麽叫實驗品?”
    “你會明白的,我要跟你說一個故事,說了以後,你就明白了。”
    夜空中,魍魎們忽然噗哧一聲,爆笑起來。
    五味道人厭惡的瞟了天空一眼,看見它們像一串醜陋的煤炭,旋著往下飛去,飛到河水岸邊。
    到了河邊,它們靜悄悄地聆聽。
    ※※※
    “是奸細嗎?殺了便是。”巡邏兵的長官說。
    因為處於敏感的宋金交界地帶,漣水軍的城郊每晚有巡邏隊夜巡,這晚他們逮到了秦檜一眾。
    “我是中丞。”秦檜急忙說。
    “啥是中丞?分明奸細。”一名巡邏兵說。
    普通人不太懂什麽叫中丞。
    事實上中丞就是俗稱的宰相,可是中國曆史上從來沒有一個官職是叫宰相的,雖然曆代各自定有不同的稱謂,但民間卻不太了解。
    秦檜很是懊惱,他已經身在軍營,卻又遇上這些不明不白的小兵,而且他們的視線,還毫不掩飾的緊盯他的財物。
    幸好有個巡邏兵稍微謹慎小心,他側頭想了想,說:“恐怕真的是什麽大官,別弄錯了,請王大人去。”
    王大人是監督軍隊的王安道,官職“酒監”。
    他見過的世麵較多,也比較圓滑。
    秦檜再次向他述說一遍:“我被囚禁軍中,是殺了金人,奪了小舟,才順著河一路往東逃來的。”
    說他是中丞,也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朝廷早在金人進城的時候就瓦解了,現下南方的朝廷百官是另一批新人,誰又記得當時的中丞是誰?
    王安道也不敢擅作主張,誰知道這人可能帶回什麽消息?說不定這人能讓他無須再在這危險的邊界監軍,還能升官發財?
    升官倒未必,看到周圍兵卒們貪婪的目光對秦檜的財物虎視眈眈,巴不得要搶來吞下肚的樣子,王安道心想:發一筆小財或許是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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