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處極目望去，燕裕從未見過如此美妙的劍術。
    翩若驚鴻，燦若遊龍，在落頭魃群之中來回穿梭；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身形曼妙如謫仙下凡，又好似玄女飛天。無論那些落頭魃群如何包抄、迂回、攔截和突襲，居然連她的半點衣角都碰不到。
    前世研究女武神的日記之時，燕裕曾感歎她大抵能算是計算流劍仙的鼻祖了。每一個劍訣衍生出來的各種變化，每種變化可能引起的應對，幾乎都有縝密而審慎的預判。
    但如今看到她全力爆發後的姿態，燕裕不得不承認李明湖確實應該是天賦流的劍仙——跟林檸的反應速度奇快不同，她是判斷能力天生就極其精準的那種，無論麵對什麽突發情況，幾乎無需思考就能立刻選出最恰當的戰術。
    呱！跟明湖大人的絕世天賦相比，我那前世靠著苦練了一輩子所積累出來的實戰經驗，不過就是皓月之下的點點螢火罷了！
    燕裕雖然看得目眩神迷，但動作卻是絲毫不帶遲疑的，禦劍全速朝著李明湖的方向衝去。
    女武神大人，您忠實的貼身騎士來救你啦！
    “嘖嘖嘖。”太陽真昧劍意也銳評說道，“心無旁騖，全神貫注，她雖然在整體實力水平上遠不如你，但在劍道上卻是遠遠把你甩到後麵去了。”
    “那你要不要趁現在改換門庭呢？”燕裕立刻問道。
    “說什麽屁話！”劍意突然嗬斥叫道，“我就最後一發劍氣的量了，你要浪費在救她身上，後麵落頭魃的本體怎麽辦？”
    “你要真的是個男人，自己的老婆就自己去救啊！”
    尼瑪，被一柄破劍教訓了……燕裕也隻能咬緊牙關，將速度猛力提到最大。
    盡管他已經在全速趕去，但李明湖卻殺得更快，以至於死掉的落頭魃直接超過了三位數，很快就合成出一隻百級落頭魃。往地上這麽一落，五髒之外便長出身體四肢，化為個青麵獠牙的人型怪物。
    剩餘的落頭魃們也自行爆炸，化作無數道灰色流光，在空中不斷糾纏凝結，最後化作八柄黑黝黝的骨劍，繞著怪物環繞盤旋。
    “看到了嗎？”太陽真昧劍意突然說道，“隻要你殺得夠快，這些落頭魃就會主動化多為少，被迫將力量集中起來……”
    隻見那人型魃雙手掐訣，嘴裏低吼，八柄骨劍立刻飛起，擺出某個複雜玄奧的陣型。
    “不好！”燕裕看到劍陣出現，心裏頓時咯噔一聲，袖中已經抖落出傀儡阿真。
    赤羽九鳳火！
    金線從遠處激射而去，目標正是那人型魃的後背，卻隻見一柄骨劍突然降下，跟阿真吐出的金線撞個正著，霎時便碎裂爆開大片黑霧，將燕裕的視野遮了個嚴嚴實實。
    李明湖也見著遠處燕裕來援，心中一喜，正要傳音，卻隻見剩下來的七柄骨劍突然齊齊殺來。
    骨劍雖無招式，但配合之間卻是無比默契。兩劍左右夾擊，兩劍封死後路，又有三劍從正麵突襲直刺，讓天閃劍光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心裏猛地發起狠來，李明湖也將全身真元奮力催動，以人劍合一的大招迎向前方三劍。
    雙劍剛剛接戰，巨大的衝擊力便透過劍光傳遞及身，讓李明湖哇地吐了口血。劍光倒旋又被第二柄骨劍斬中，李明湖突然收起力道，硬生生再次吃了這一擊，連髒腑都差點兒扭曲變形。
    天閃劍毫無反抗地被打飛出去，而那人型魃的臉上神情不喜反怒，因為李明湖被擊飛的方向，正好是整個劍陣的唯一漏洞！
    這漏洞原本也不該存在，奈何第八柄骨劍先前為了抵住赤羽九鳳火，硬生生地給擊碎掉了，才導致它布下的這八門劍陣露出破綻，被李明湖抓住了一閃而逝的機會，成功逃脫生天。
    燕裕終於疾奔趕至，而李明湖已經維持不住人劍合一，空中便與劍光分離，身軀無力地墜落下來，恰好被他接個正著。
    雙手連點幾處大穴，注入潤咒封住動脈，以免體內出血越發嚴重。燕裕又試了下頸動脈，發現她的脈搏雖然微弱，卻也沒有到完全油盡燈枯的情況。
    前世能獨力斬首巫王、殺退聯軍，這女武神雖然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終歸有精於計算的本事，總能利用現有條件苟到最後一刻……真是萬幸。
    “燕裕。”李明湖虛弱說道，“小心……”
    七柄骨劍已經在人型魃的操縱下飛來，將燕裕團團圍在中央，重新組合成了劍陣的形狀。
    “沒事。”燕裕卻不理會周圍骨劍，隻是低頭看著懷裏的李明湖，溫柔說道，“已經不用再戰鬥了。”
    “呸呸呸，大吉利是。”李明湖正想要閉眼休息，聽到他的後半句話，頓時又有些無奈地開口道，“別說這種不吉利的……”
    話音未落，隻見燕裕伸出右手，掐了個訣。
    骨劍已經從四麵八方殺來，將他的前後左右完全鎖死，但燕裕隻是站在原地未動，傀儡阿真已經腳踏分雲八卦步，身形迅速晃動起來。
    放在以前，要操縱傀儡施展步法，難度高到令人發指。如今已經神識寄宿，操縱傀儡如操縱自己的第二具身軀，因此腳踏天罡也是易如反掌。隻見阿真步法連踏，身形如鬼似魅，繞著燕裕飛快旋轉一圈，便將周圍的骨劍進攻全都攔下。
    骨劍的斬擊力道極強，連李明湖也承受不住，但傀儡阿真有天河定地神針鐵做心竅，隨手劈出的力道也有萬鈞，再加上四肢骨骼又是能萬邪辟易的神龍木，更是克製骨劍這種邪物，因此不僅沒有任何防守不支的跡象，甚至還愈戰愈勇、越發驍健。
    人型魃終於麵色嚴肅起來，暗中飛快施展魔法，要將七柄骨劍再次相互融合，化為威力更大的武器，卻隻見一根線條突兀閃現在他眼前。
    他急忙偏頭急避，讓開線條，卻又見第二道線條再次襲來，這次瞄準的卻是他的左肋。
    人型魃急忙躲閃，但第三道、第四道兩儀微塵劍氣也緊接殺來，每每仿佛都能預判到他的躲避方向，攻其必救，不躲必中，以至於人型魃甚至連劍陣都顧不上操縱了，隻能拚命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到最後終於被劍氣刺中胸口，身形一僵，兩儀微塵劍已經瞬移而來，狠狠刺入他的心頭。
    四道劍氣反複不斷閃現明滅，短短兩秒鍾內就將人型魃刺穿五十多次，也就意味著被兩儀微塵劍反複斬擊五十多次，終於強行斫開他的周身硬皮，把裏麵攪得一塌糊塗。
    人型魃和骨劍同時爆裂開來，再次化作無數灰色煙氣，徑直投向東方天空去了。
    與此同時，分散在南境各處的落頭魃，突然像是齊齊收到了某種指令似的。
    開始朝著燕裕位置的方向飛去。
    燕裕這邊降落下來，尋了一處林間空地，神識順便掃過周圍無人，隨後便以手為刀，將李明湖的衣服利落破開。
    慘不忍睹。
    女武神的身體並未受到直接攻擊，所承傷害也就是在人劍合一的狀態下，被骨劍擊中劍光兩次而已。
    大腿骨折，根部呈現出某種不自然的扭曲。小腹也有大片紅腫，雖然未曾破皮，但衝擊力直接穿透皮膚和脂肪層，嚴重損傷了她的內髒。
    燕裕取出丹瓶，倒出兩顆治療傷勢的丹藥；一顆以黃庭劍拍碎，與水混合成膏狀，在紅腫之處迅速抹開；另一顆塞入她的嘴裏，幫她服下。
    李明湖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甚至連自主吞咽的能力都沒有了。燕裕不想把手指伸到她的喉嚨裏，索性便將她上半身抱著扶起，讓丹藥置於她的舌根，隨後嘴巴湊上去用力一吹。
    搞定！
    最要緊的內傷搶救完畢，接下來是腿部的骨折，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
    首先將斷骨掰正接穩，隨後注入潤咒真元，讓破碎的骨骼殘片強行歸位，再以真元刺激細胞修複黏合……
    李明湖幽幽醒來，就看見燕裕正將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旁邊則散落著被粗暴撕開的布料。
    她安靜地看著燕裕，隨後緩緩閉上眼睛，做出羞怯無力、任君采劼的模樣來。
    燕裕：………………
    不是，我隻是給你治傷，沒有其他任何意圖，你直接擺出這副模樣要做什麽？
    他飛快將體表傷勢處理完畢，隨後又將外衣脫下來，讓她能夠遮住大部分的身體。
    李明湖披著燕裕的外套，露出兩條白皙可人的腿兒，緊緊並著，低聲說道：
    “我沒給你發消息，你怎麽知道我有危險的？”
    “那就說來話長了。”燕裕以手按住她的腹部，幫助她煉化藥力——然後發現她體內不止有治療外傷的藥力，還殘留著許多調和五行的藥力，女武神多半是把自己臨行前給她的丹藥都吞了。
    “我想聽。”李明湖堅持說道，聲音有些瑟瑟發抖，顯然是在強忍什麽。
    “嗯，是你弟弟給我發了消息。”燕裕言簡意賅地道，“然後我就深入南境，找到了你們刺殺巫王的現場，根據遺留痕跡猜到你脫離大部隊獨自引走追兵，就順著你的蹤跡找了過來。”
    “這麽簡單嗎？”李明湖嗬嗬笑了，呼吸聲似乎有些急促，“我以為你會貧一下嘴，比如說跟我心有靈犀。”
    “確實心有靈犀。”燕裕歎氣說道，“看到有人留下來斷後，我就立刻猜到是你。”
    “也不難猜。”李明湖閉上眼睛。
    “畢竟你總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燕裕說道。
    “但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李明湖輕聲說道，“也是心有靈犀。”
    “看來我們確實很有默契。”燕裕笑道。
    “但是我寫了遺書。”李明湖拿出手機，將跟燕裕的聊天窗口點開，“你看。”
    燕裕仔細看去，上麵隻有兩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
    抱歉。
    “為什麽道歉？”
    “因為想到我沒法履行和你的約定了。”李明湖停頓片刻，再次垂下眼瞼，“是我的錯。”
    “人沒事就好。”燕裕也沒計較這個事情，“不過，我還以為你會多打幾個字，是因為當時情況危急，沒有時間嗎？”
    “不是。”李明湖搖了搖頭，睜開眼睛，“是有些話太肉麻了，寫在遺書裏會不好意思，所以我隻能親口跟你說。”
    她那如秋水般溫柔的眼眸裏，倒映出燕裕帶著好奇神情的臉來：
    “在我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我腦海裏下意識開始思念的人，不是我的家人朋友，是你。”
    “我愛你，燕裕。”
    燕裕愣了片刻，說道：
    “呃……”
    話音未落，李明湖已經捧住他的臉頰，用力地親了上去。
    燕裕清楚她是不想讓自己因為要如何回答而發愁，索性便用這種親吻來告訴他。
    我不需要你對我的表白做出回應，我隻要你知道我愛著你就夠了。
    兩人就這樣纏綿許久，肢體交纏，恨不得融為一體，直到太陽真昧劍意的聲音在燕裕腦海裏響起：
    “差不多得了。你們是要在這裏洞房嗎？”
    燕裕將李明湖輕輕推開，關切問道：
    “身體怎麽樣了？”
    “身體的傷勢恢複得差不多了。”李明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說道，“我們走吧，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了。”
    “絕大部分落頭魃都是最低級形態的，你們集合起來要擊殺也不算難。”燕裕說道，“隻要別有人想著一個人去吸引它們集群的注意力就行。”
    “那如果……”李明湖話還未說完，臉色突然為之一變。
    下一秒，燕裕的神識也掃到了遠處動靜，連忙縱身一躍和黃庭劍光相合，大叫道：
    “升空！”
    兩人同時開啟人劍合一狀態，猛地衝出叢林上層，便看見遠處飄來了連綿不絕的大片陰雲。
    確切地說，是幾乎無法數清的大量落頭魃，飛在空中幾乎要遮天蔽日。
    “明湖，你先走。”燕裕吩咐說道，“繞向西側然後北行，去找其他人，跟他們匯合。”
    “那你呢？”李明湖連忙問道。
    燕裕沒有回答，隻是身體變得越發耀眼明亮，太陽真昧劍意開始充斥他的全身經脈，將他逐漸變成了光。
    “不催動劍氣，單純依靠禦劍擊殺，這樣你還能支撐多久？”他在識海裏問道，“不行就承認，我好換其他的劍。”
    “三天三夜不成問題。”太陽真昧劍意冷笑說道，“夠你最後狠狠裝個大逼。”
    決不能屈服於死線，我要開始調整作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