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等過上些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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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馮學恩揉了揉馮麗榮的腦袋,笑著說道:“我一直沒有忘記你媽,一直都沒有忘記她當初頭破血流地倒在我麵前的樣子,也更不會忘記這些年,我們一直沒法好好團聚,都是這些狗日勒搞的事兒,我啷個可能會放過他們。”
“為啥子不早點跟我說!”馮麗榮紅著眼睛問道。
馮學恩深深吸了口氣:“有些事情,必須得由我自己來解決,我不想牽連到你們!”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一大早趕過來,你們肚子都應該餓了,走,先到我那裏去,把飯吃了再說……幺兒,你現在結婚了,等吃完飯,也該去看看你媽了!”
他說完,領著幾人回到街麵上,然後一直走出縣城。
馮學恩也是昨天才出來,估摸著馮祥中應該快要回來了,專門到縣城裏麵來等著。
一路走,一路說著事情的經過。
陳安這才知道,那女的老漢和祖上,是做廚的,同時也是袍哥。
不過,和陳子謙、宏元康的清水袍哥不一樣,他們是非常地道的渾水袍哥。
從很大程度上來說,袍哥行走在黑白之間,袍哥的成員也有好有壞,清水和渾水成了名字之上的分界線。
袍哥清水大都擁有合法的職業,遵紀守法,有禮貌是基本條件。
但渾水袍哥的成員複雜、惡霸、土匪、強盜,各種教義九流。為非作歹,主要職業是土匪。
當然,在這方麵,很難界定,兩者之間其實經常轉換。
比如清水的“金腰帶”袍哥,金指的是錢,大多好麵子。
這種人把錢揮霍了,或者沒了麵子,就被渾水兄弟拖著走,然後去幹搶劫、隱瞞贓物等事情,也就成了渾水裏的袍哥。
而袍哥的渾水之道主要是靠搶劫房屋、閉圈拉肥等土匪行為,走的就是強盜行徑。
這樣的人,哪怕再怎麽隱藏,也容易招惹出很多是非,而且手段卑劣狡猾。
而有的渾水袍哥,為了避災,也會想辦法把自己洗成清水。
大多數時候,清水袍哥之間有了梁子,處理的時候,方式方法都會比較平和。
大家在茶館裏麵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茶博士把茶水給眾人發一圈,找來有名望的袍哥“龍頭大爺”作為公事人,當事人當著大家各自陳述。
然後由公事人調解裁決,大部分時候,這種事情衝突雙方都會很守規矩,認理服輸,如果耍賴蠻橫,就會被眾人所鄙視,被判輸的一方,要付全堂的茶錢,正所謂:一張桌子四隻腳,說得脫來走得脫。
這就是蜀地百姓如今還津津樂道的“吃講茶”。
渾水袍哥就不同了,解決梁子的方式凶險、野蠻,所以稱為武堂子,解決那些不可調和的大矛盾、大糾紛,動不動就是見血的。
這也難怪,身為渾水袍哥,為了得到馮祥中的火鍋底料配方,能不擇手段地把自己的女兒當工具,當然,那女人也是不知檢點,跟著幹了不少壞事。
不好再像解放前那樣明著強搶,就讓自家女兒離了婚嫁過來,然後進行兼並、掌控,利用馮學恩爺倆賺錢。
而馮學恩也幹脆,就借著他的幫扶,把生意做了起來,雖然不少錢落入這一家子的口袋,但還是讓馮學恩找到了機會。
這年頭,本就不允許袍哥存在,馮學恩隱忍這麽幾年,搜集掌握不少東西後,加上打點的關係,一次性解決,倒也幹淨。
按照馮學恩知道的結果,都活不了。
在這方麵,他花了不少錢,包括從陳安那裏弄來的熊皮、熊膽、豹皮、豹骨之類,都是用來打點關係的,可以說是把這幾年偷摸著開館子賺的錢,都給砸了進去。
當然了,事情鬧騰開來,這館子也就保不住了,被查封。
但話又說回來,這館子本就是這女人那邊提供的,事情就無所謂了。
馮學恩現在一窮二白,倒也輕鬆。
至少,人沒有被裹攪進去,事情解決了,自己也全身而退。
無論如何,隻要人沒事兒就好,至於錢,按照馮學恩的說法:還可以再掙!
他看得很開!
這事兒,也辦得讓陳安很佩服,這也太能隱忍了。
其實陳安聽過之後,心裏卻是有些慶幸,慶幸自家老漢及時收了手,沒有繼續混下去,不然,在清水的禮字堂,很容易就成了渾水,他們隻是底層,很多時候都由不得他們。
馮學恩的住處,在縣城的邊緣,是他們家原來的老房子,雖然看上去老舊,卻也不顯得破敗,比山裏不少人家的屋子還要強得多,看樣子,沒少修葺。
雖然在縣城裏開館子,但這地方也沒有荒廢,土木結構的一個農家小院,進去以後,鍋碗瓢盆什麽的,都一應俱全。
隻是沒有經常在裏麵住,少了煙火氣息,有著一股子生氣,不是很舒服。
“我小的時候,就住在這裏,還有我哥……”
馮麗榮掃視著眼前田野裏零散分布的幾戶人家,似乎想起了什麽。
“你還有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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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微微愣了下,這事兒,都沒有聽他們說過,他自己也沒有注意這方麵,一直以為馮麗榮是獨女。
馮麗榮點點頭:“那時候太亂了,招呼不過來,我被送到了山裏麵,我哥一直跟著我老漢他們,在縣城裏麵讀書,比我大五歲。平時家裏麵其實主要是務農,也種些菜送到縣城去賣,家裏麵窮得沒辦法了,我老漢才開始挑起擔擔,跟阿公去縣城裏麵偷偷地做生意,結果就被舉報,就有了後來這些事!”
“那伱哥嘞?”陳安問道。
“他在我老漢被抓進去以後,讀到初三的時候,跟著一幫子同學跑去當知青了,聽說去了北大荒,這麽些年一直都沒有消息,都不曉得人究竟在哪裏。”
馮麗榮小聲說著:“我媽說過,這個屋子要一直留著,就是為了讓我哥回來的時候,還能找到家……現在已經是二十四歲的人了,也不曉得在外麵過得好不好,結婚了沒有。”
陳安微微歎了口氣,不無安慰地說道:“他會回來的。”
馮麗榮衝著他笑了笑,到屋裏看到馮學恩和馮祥中在忙著生火,涮洗鍋碗,準備做吃的。
兩人進去看了一圈,家裏也隻有小半袋米,一點點油和一些作料,別的啥也沒有。
兩人都以為馮學恩多少會有些準備,沒想到窘迫成了這樣子。
“早知道應該在來的時候,去買點東西帶過來……”陳安小聲地說了一句。
馮麗榮則是微微搖了搖頭,拉著陳安往外走:“跟我一起到外麵找點野菜。”
這時候能弄到的,主要也就是些冬寒菜,在水溝邊找到些折耳根。
刨折耳根的時候,陳安見溝裏清澈的水底淤泥中,有一個個小孔,還時不時有被驚動的泥鰍甩動尾巴弄出來的一團團渾水,溝裏還有著鏽跡斑斑的黃鱔洞口,還有些小魚小蝦,他想了想,跑回去拿來一個撮箕和水桶。
見到陳安拿來的東西,馮麗榮問道:“你這是要做啥子?抓魚蠻?”
陳安點頭道:“弄點回去吃,不管啷個說,也算是肉撒。”
從小就生活在這種地方,怎麽最方便弄這些小魚小蝦,馮麗榮也是知道的。
她接過陳安拿來的撮箕,雙腳踩在溝埂兩側,將撮箕按到水溝裏。
陳安從一旁的小樹上,折了根棍子,然後順著水溝,一路攪著溝水過來,將裏麵的泥鰍和小魚小蝦趕往馮麗榮準備的撮箕裏,在她配合地將撮箕從水溝裏端起來,水一漏孔,撮箕裏隻剩下七八條活蹦亂跳的泥鰍和小魚,甚至還趕出來一條黃鱔。
馮麗榮欣喜地將這些小東西放入水桶,繼續換個位置,再次趕攆。
沒用多長時間,水桶中就弄了差不多兩三斤的樣子。
這時候,水溝裏泥鰍之類的東西不少,不像後世,消失得幹幹淨淨。
眼看差不多了,兩人帶著這些弄回來的東西,用剪刀剪開,仔細打理清洗,馮麗榮親自上手,弄了三個小菜,算是把這頓飯糊弄過去了。
然後,在馮學恩的帶領下,兩人帶了紙火,前往後山。
向陽的坡麵上,隻有一座孤零零的墳頭。
馮學恩應該沒少過來,墳塋周邊都被打理得幹幹淨淨。
“婆娘,我終於給你報仇了……我們幺兒前幾天也結了婚,專門領著幺兒和姑爺過來看看你……”
馮學恩話沒有多說,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然後就一直默默地在墳前燒著紙錢。
陳安和馮麗榮也上前,跟著燒了一些。
“爸爸,接下來有啥子打算?”
紙火燒完後,陳安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托人在縣城裏找了個事情,工廠裏麵幫廚,說實話,做廚這方麵,我是真的不在行,全靠你們阿公操持著,但到食堂裏麵找份事情做,還是可以的,你們阿公上了年紀了,如果再做生意,還沒得辦法光明正大的,也不是個事兒。”
馮學恩苦笑著說道。
陳安微微點點頭。
他很清楚,接下來幾年的大概情況,尤其到了八三年往後的幾年裏,又是一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呆在縣城裏其實挺麻煩,還不如在山裏舒坦。
哪怕現在手裏邊有了三個火鍋底料的配方,他也清楚,還不到開發它們價值的時候,得等過上些年再說。
但一想到明年的洪澇,這縣城裏,那也重災區。
“要不,跟我到山裏去住,隨便搞點啥子都行!”他建議道。
馮學恩搖搖頭:“那不得行,我得在這裏等著,看兒子啥子時候回來,我怕他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人!”
聽到這句話,陳安就不勸了。
他從兜裏掏出些糧油布票和錢,塞給馮學恩:“這些東西你收好,家裏邊要置辦些東西才行。”
馮學恩當場就被他擋了回來:“你娃兒小看我不是,吃飽穿暖,我還是能辦到的,這些事情不用你考慮,領著幺兒把日子過好就行,我不留你們,早點動身回去,今天還能趕到家……有空的話,多來縣城裏看看就行。”
想了想,怕陳安和馮麗榮不放心,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城裏館子裏的那些東西,過幾天能拿來一些,還有不少人惦記著你阿公做的飯菜……偶爾做上兩桌,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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