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掛。
    篝火在林間升起。
    歇了半晌後，師徒三人沒有選擇下山，而是就地紮營。
    橫行荒山的老虎都死了，還有什麽怕的？
    李辛收拾了一下自身的傷勢後，拿出一些生肉熟食，插了鐵簽子在火上炙烤。
    甚至還掏出一壺老酒，有一口沒一口抿著。
    而從未在野外過夜的張嫣、陸令宣，在恐懼過後又都恢複靈氣，嘰嘰喳喳的篝火旁嬉鬧玩耍。
    畢竟才十四歲的姑娘啊！
    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李辛笑嗬嗬的，時不時將烤好的食物分為兩人。
    張嫣吃的滿嘴流油，看看一旁死去的老虎，又看著李辛肩膀上的傷勢。
    “師父，這……這就是你所說的勇氣嗎？”
    “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豈不是蠢？”
    女孩到現在也想不明白。
    為什麽一向聰明至極、瀟灑至極的師父，竟蠢的要上山獵虎。
    不是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嗎？
    你可是個讀書人啊。
    也就是成功殺死了老虎。
    若失敗了呢？
    不光你要死，我和令宣妹妹也會沒命。
    我們師徒三人，都會死於這無謂的愚蠢之事。
    為何要招惹這頭猛虎呢？
    女孩越想越想不明白，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
    “愚蠢？”
    正在喝酒的李辛一愣，淡淡笑了。
    他將酒壺放在一旁，招手讓兩個女孩過來，離的自己近一些。
    “寶珠、令宣，我給你們講個故事，你們來說說究竟什麽是愚蠢，什麽是勇氣？”
    兩個女孩見李辛要將故事，慌忙都湊了過來。
    先生可是一肚子的故事啊。
    年幼的時候，就給她們講過【劍來】，講過【雪中悍刀行】，還講過【魯賓遜漂流記】、【愛麗絲夢遊仙境】……
    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傳聞，讓兩個姑娘聽的如癡如醉。
    如今，師父又要講什麽故事？
    李辛已輕聲開口。
    “說春秋戰國時期，齊國齊莊公在位。”
    “他有個宰相叫崔杼，就是那位……”
    “師父，我知道了！”
    張嫣冰雪聰明，已笑著打斷李辛。
    “我知道你要講什麽故事了。”
    “是不是崔杼弑其君的那個崔杼。”
    張嫣得意說道：“崔杼殺了國君之後，史官直接寫下崔杼弑其君，崔杼大怒一劍砍死史官，問誰還敢寫？”
    “豈料史官的弟弟太史仲和太史叔繼續上前書寫【崔杼弑其君】，崔杼繼續斬殺二人。”
    “史官家中隻剩太史季一個男丁，便問他你還敢不敢寫？”
    “太史季依舊寫下崔杼弑其君幾個大字，讓崔杼啞口無言，再不敢斬殺太史家人。”
    張嫣將故事簡短說了兩句後笑道。
    “師父，你要講的是不是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史官必須要不畏強權，秉筆直書？”
    “可這……和勇氣有什麽關係啊？也和愚蠢沒有任何關係。”
    “他太史一家食君祿，述國事，不就應該如此做嗎？”
    李辛詫異的看了一眼張嫣，無奈搖頭笑了。
    “你個小妮子，先別打斷於我，我要講的是齊莊公和崔杼之外另一個人的故事，甚至和他們兩人沒什麽關係。”
    沒有關係？
    張嫣吐吐雀舌，再不敢隨意插話。
    李辛已繼續開口：“崔杼殺了他們齊國的國君之後，天下震動。”
    “當時幾乎所有齊人畏懼崔杼強權，除了史官之外，無人敢提起此事。”
    “可偏偏有一個人，受不了了！他便是故事主人公，陳不占。”
    陳不占？
    張嫣和陸令宣一愣，想了半天都沒想起這是何方神聖。
    四書五經，乃至經史典籍裏，似乎都沒有他的名字。
    “陳不占！齊國士人，也就是個普通讀書人，他的事跡甚至不會記錄在正史之中。”
    李辛輕聲說道：“也就是劉向所寫的新序·義勇第八中，記載了這個不起眼的故事。”
    “說陳不占此人天生膽小如鼠，就連聽到打雷下雨的聲音都會恐懼。”
    “他在得知崔杼弑其君後，原本正在吃飯，可嚇的筷子都拿捏不住。”
    “撿起筷子後，怒發衝冠，大罵崔杼無恥之極，敢擅殺國君！”
    “陳不占索性飯也不吃了，讓家人立刻準備武器，找來馬車，他要親自去崔杼的麵前，將對方殺死為國君報仇雪恨。”
    “可他膽子小啊！”
    李辛笑著說道：“陳不占在上車的時候，甚至抓不住馬車橫梁，多次從車上摔下。”
    “他的家裏人，以及車夫都看出來陳不占已被嚇破了膽。”
    “眾人紛紛勸說他不要再去找崔杼麻煩，就安安生生的躲在家裏不行嗎？”
    “可陳不占怎麽說？”
    李辛臉色嚴肅幾分。
    “死君，義也！無勇，私也。不以私害公！”
    “為赴君難死掉，那是天地間的公義！我個人膽小如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絕不能以私廢公！”
    “家人和車夫被他的言辭打動，決心支持他前往崔杼的住處殺掉對方。”
    “可惜……”
    李辛歎了口氣。
    “可惜什麽？”
    聽到這裏，張嫣和陸令宣已聽的入神，下意識追問起來。
    “可惜，陳不占膽子還是太小了啊。”
    “他在抵達崔杼家門後，看到崔杼門前士兵如雲，人人驍勇狠辣，他甚至沒來得及下車，就被那些士兵手中兵器的碰撞聲活活嚇死！”
    “啊？”
    兩個姑娘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局，頓時目瞪口呆。
    世間竟有如此膽小之人，聽到兵器碰撞的聲音就活活嚇死？
    那他為何還要去白白送死？
    李辛已繼續說道：“車夫見陳不占沒有下車便被嚇死，歎了口氣將他拉回故鄉埋葬。”
    “故鄉的人聽說他的故事後，卻無人嘲笑他膽小如鼠，都說他是個仁義而有勇氣的人！”
    “正所謂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李辛終於講完故事，目光炯炯的看向張嫣。
    “寶珠！”
    “你覺得，陳不占究竟是愚蠢，還是勇敢？”
    “我……”
    張嫣再說不出一句話來，眨著眼睛愣住了神。
    是啊！
    老虎傷人，師父聽說了就去將它殺死。
    這關乎什麽愚蠢不愚蠢呢？
    可師父教我勇敢，又要讓我去做些什麽？
    女孩莫名感覺，今天的師父很奇怪，說不出的奇怪。
    她下意識望向深夜中的黑暗。
    哪裏，似乎有什麽大恐怖在等待著自己。
    師徒三人一時沉默下去。
    唯有葉城怔怔看著，歎了口氣。
    朱由校、魏忠賢、張嫣。
    三個改變大明命運的人盡數登場。
    他們將在李辛謀劃下，又會發生什麽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