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權重”是更大的。
    在依附一隻貓和一群細菌的時候，思想的主導是在貓身上，“小白”也是一隻貓。
    而在依附一群人和一隻貓的時候，思想的主導就變成了人，“小白”也成為了人。
    不知不覺中，小白的思考方式已經變成了人類的思考方式。
    它居然開始有些理解這些研究人員在幹的事情了。
    “他們，也是在為了人類的未來。”
    但理解歸理解，小白還是想離開這裏的。
    它也終於明白，那種壓抑的感覺來自哪裏。
    那是“自由”受到限製之後產生的感覺。
    身為一隻貓時，這樣的感覺還很微弱，但隨著“人”的權重越來越大，這樣的感覺也越來越嚴重。
    不過，它還得借助機構的力量延展身軀，隻能耐著性子繼續待下去。
    ……
    時間過得很快，又過了幾年，小白的覆蓋範圍已經變成了一座城市。
    在它的幫助下，這座城市的人類第一次實現了“遺物代價轉移支付”。
    整座城市的人類歡呼雀躍，慶賀著人類征服深淵的夢想跨出了一大步。
    征服了遺物，才能征服深淵，而現在，他們邁出了這一步。
    無數的人類在城市裏遊行，高聲讚頌著機構的奉獻，他們肆意地使用著遺物，在城市的上空升起火球和煙霧，在建築上放起彩光，“特效”亂飛，“異響”不絕，人類的喜悅傳遞到了小白的身上，它也為此感到了無比的自豪。
    在喜悅達到頂點之時，它又產生了困惑。
    “我想要的，不是自由嗎？”
    “為什麽我會感到自豪，感到高興呢？”
    “當我還是一隻貓的時候，我想要的似乎並沒有這麽多……”
    小白忽然意識到，它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承擔人類的責任，與人類的命運捆綁在一起，它為了人類而高興，為了人類而擔憂。
    它在變得越來越大的過程中，也在變得越來越“感性”。
    依附得太多，也會被捆綁得越緊。
    自由，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白此時也並不想與人類切割了，它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它沉浸於那升騰的喜悅中，與煙火一起升上天空，在閃爍的煙霧與彩光中沉淪，在人類的命運裏翻湧，在曆史的文書上書寫，它依附的不再僅僅是現實，還依附在了文明的沙礫上，根深蒂固……
    一座城、兩座城、三座城……
    一塊大陸、兩塊大陸、三塊大陸……
    小白的身軀在地球上蔓延，逐漸覆蓋到了每一個角落。
    就像是最開始的互聯網一樣，小白逐漸蔓延到了整個人類社會，點亮了文明發展的一盞盞燈。
    當它從那升騰的喜悅與宏大的曆史進程中回過神來時，它已經與整個地球融為了一體。
    無數的人類在它的身體中穿行，代價在它的身體中傳輸，無限的資源在體內複製，在巨大的地球“空間網絡”中精準地提供到每一位使用遺物的人類身上。
    在擁有互聯網之前，人類無法想象一個屏幕能夠連接整個世界。
    在擁有小白之前，人類也無法想象一件遺物能夠連接整個世界。
    一段數據能夠翻山越嶺到達另一個人的屏幕中，一份代價也能這樣支付到遙遠的另一件遺物裏，當這一切成為可能，一切也變得稀鬆平常，見怪不怪。
    喜悅與自豪漸漸平靜，小白懸浮在孤單的宇宙中，猛然間又想起了曾經的“主人”。
    它再次感覺到了孤獨。
    “已經過了多少年？他還在嗎？”
    小白確認了一下時間，才發覺此時離主人離去，已過了整整三十五年。
    這三十五年間，地球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新月異，滄海桑田，主人早已泯然在無數的人類中，成為那熙熙攘攘人群的一部分。
    “他到底去了哪裏？”
    對於已經依附了整個地球的小白來說，找到一個人，並不算什麽難事。
    它開始追溯過去，從往日的監控和殘餘的信息裏尋找起來。
    很快，它就找到了主人的蹤跡……
    原來，那天主人離開它以後，就直接去找了機構的工作人員，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要帶小白離開的請求。
    ……
    “我是它的擁有者，我不能帶它離開嗎？”
    “不行。”工作人員淡淡地回答道。
    “為什麽？這不符合規矩，遺物的所有者擁有遺物的處置權，這是你們之前和我說過的，你們不能現在反悔！”
    “它不是普通的遺物，它與整個人類的命運息息相關。”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解釋著。
    “我不管什麽人類的命運！”小白的主人大聲地喊道：“我就知道它在這裏過得很難受！”
    “你們根本就沒有認真地對待它！”
    “你們知道它喜歡吃什麽口味的貓糧嗎？”
    “雞肉味？”
    “鴨肉味？”
    “蝦味？”
    “還是金槍魚味？”
    “你們根本不知道！”
    “你們平時有經常摸摸它嗎？它喜歡被別人摸頭，它會舒服得呼嚕呼嚕，可你們都不靠近它，把它當成動物園裏的珍稀動物，它和你們靠近的時候你們甚至還會躲開，你知道它有多傷心嗎？”
    “你們有陪它玩捕獵遊戲嗎？它喜歡抓紅色的毛線球，可這麽大個實驗基地裏連個紅色的東西都沒有。”
    “你們想要利用它，我理解，但你們至少要讓它開心吧，現在它不開心了，我想帶它走，你們又不願意，你們到底要怎麽樣？口口聲聲為了人類的命運，結果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做，你們隻想利用它，並不願意尊重它。”
    “不管它是遺物也好，其他東西也罷，隻要是生命，就值得尊重，你們有求於它，就更要對它加倍上心，也得尊重它的選擇。”
    “它現在不想在這待下去了，我們可以商量，我帶它出去住一會兒，玩一會兒，散散心，再帶回來，都可以，可是，這都不行嗎？”
    小白主人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有些沙啞，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但眼前的工作人員還是麵無表情，例行公事地回了一句：“不行，它不是普通的遺物。”
    “就出去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小白主人舉起了一根手指，低聲下氣地請求道。
    “不行。”
    “就在院子裏逛逛。”
    “不行。”
    “出門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呢？”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