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吃不？”
    滿是屍體的戰場上，隻留下了最後幾個活人。
    柳乘風氣喘籲籲地躺在死人堆裏，身邊有一隻手遞過來一個麵餅，一個憨厚的兄弟正在對他笑。
    接過麵餅，他狼吞虎咽地塞進了肚子裏，因為吃的太急，差點沒噎死。
    那個給他麵餅的男人哈哈大笑：“在戰場上沒死，被麵餅噎死可就太丟人了。”
    柳乘風用力咽了一下，旋即也跟著笑起來：“兄弟，你這哪來的？”
    “出征前不是有個皇子不幸夭折了嗎？嘿，供品，我隨手拿了幾個，沒想到現在倒是派上用場了。”
    “供品啊……哈，填飽肚子就行，謝了兄弟，我叫柳乘風。”
    “我叫劉峰。”
    ……
    “今日得勝，陛下有令，眾軍飲酒作樂！”
    將士們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夾在人群中的柳乘風自然如此。
    自參軍以來，他立下不少功勞、結識了不少兄弟，更是回饋了整個帝國，這會他甚至覺得是自己最驕傲的時刻了。
    飲酒到一半，所有人都醉醺醺的，名為劉峰的好友一隻手搭在柳乘風的肩膀上，滿臉透紅。
    “乘風啊，這次大勝真夠振奮士氣的啊。”
    柳乘風拿著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口，痛快道：“可不是？哈哈，那伊利亞市好歹也是早早就建立起來的大都市，都說兵強馬壯，可和我們一對上，也不過如此嘛。”
    二者同時哈哈大笑，劉峰不屑道：“伊利亞市早些年的確可以，但他們那城主比不了我們陛下萬分之一，此消彼長，這次大勝不過是早到晚到的事情罷了。”
    “就該如此！等咱們再整備一輪，下次打過去，伊利亞市就是我們帝國的囊中之物！嘿嘿嘿，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加入陛下親自組建的禁衛軍，到時候有了功勞，就是……夢想成真！”
    “哈哈哈哈，到時候就是禁衛軍隊長柳乘風了！等到了那時候，咱倆還得像這次一樣好好喝一回！”
    “就應該這樣，說好了，劉峰，誰都別死，得勝歸來，再喝個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
    “先擒住城主者，陛下自然有重賞！生死不論！”
    喊殺聲中，伊利亞市終於告破，柳乘風站在殘垣之上，他麵無表情地斬下城主的腦袋，身後有人一步衝上前去。
    柳乘風頓了頓，沒動，看著前方城樓上的人舉起一個人的腦袋。
    那是劉峰，他第一個殺了城主。
    為這場勝利、為自己的兄弟，柳乘風暢快地大笑著。
    ……
    果然喝了個三天三夜，到最後，二人都迷迷糊糊的了。
    劉峰靠著柳乘風，他拍著自己的胸脯：“乘風，老子這次立了大功，陛下已經允諾我加入禁衛軍！你等著，等我在禁衛軍裏再次立了功，我他媽、我他媽……哈哈哈，賣屁股也給你弄進去！”
    ……
    “乘風啊，戰事吃緊，咱們喝了這一杯就行，千萬不能誤了事。”再見時，劉峰高高在上。
    柳乘風若有所思，最後隻是笑著舉起杯碰了碰對方的杯沿。
    ……
    帝國進入了發展期，原本立功的機會少了許多。
    但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一座巨大的避難所僅僅升起了屋頂，為了開發避難所，需要有人前往那危險重重的地方。
    柳乘風沒有任何猶豫，加入了新組建的小隊。
    ……
    “小心！”
    “砰！”
    柳乘風氣喘籲籲地倒在地上，不遠處的熱浪灼人，要不是這一撲，自己就交代在這裏了。
    救了自己的男人拉自己起來：“兄弟，該小心點，這兒的守備機器人失去行動能力之後有概率自爆。”
    “多謝了，兄弟，救命之恩難以為報，在下柳乘風。”
    “叫我王成就行了。”
    ……
    “這東西……應該就是那主控室的核心了。”王成的臉被幽光照著。
    柳乘風後退一步：“恭喜了，王成兄弟。”
    王成一愣，旋即感激道：“乘風……”
    “救命之恩，這還不夠。”
    ……
    “乘風，你這……”劉峰看著眼前的禮物。
    柳乘風笑道：“劉長官，我那兄弟王成你應該認識，雖然探索避難所時立了大功，但還是差了一絲進禁衛軍……”
    劉峰用一種莫名的眼神打量他一番，最後點了點頭：“這件事交給我。”
    ……
    “劉長官，王長官！”
    軍慶日，上層領導前來慰問，作為等級最特殊的那一級，禁衛軍派來了當紅的劉峰隊長和王成隊長。
    將士們其樂融融地喝著酒，隻有柳乘風坐在角落裏。
    片刻後他站起身來笑了笑：“老子還是會去禁衛軍的。”
    ……
    三十二歲的柳乘風鬢角居然有了白發，他跪在地上，滿心歡喜地準備接受這次獎賞。
    不過，前來傳令的宮內內侍說出些令他難以接受的話。
    “柳乘風本次戰事立下莫大功勞，賞……”
    一連串的獎勵，就是沒有禁衛軍的征召。
    他不理解，便問。
    內侍收好東西，這才低聲道：“禁衛軍入隊需要上級審批……那王成隊長馬上就給你過了，還托人說了不少好話。可到了最後的劉峰隊長那兒，沒過……”
    柳乘風默然，最後感謝。
    ……
    劉峰死了。
    原因不明，但去送他的人很少，因為不少功勞不小的老戰友托他幫忙，都沒得到回應。
    柳乘風默默站在送葬隊伍的前方，劉峰無兒無女，他便為其扶棺。
    ……
    三十五歲的柳乘風又一次立了大功勞，但不知為何，又和上一次一樣。
    不過，說辭有些變化。
    “王成隊長頂了劉峰隊長的位置……他這次也不知怎麽的，不讓你加入禁衛軍。”
    ……
    三十七歲，又一次大功。
    有人勸他：“乘風，你立這麽多次功勞，在軍部都可以晉升到很高位置了，再熬一熬時間，副將的位置指日可待啊……”
    劉峰搖搖頭，還是向以前一樣請求賞賜，其中一條就是加入禁衛軍。
    ……
    他終於跪在了陛下的麵前，陛下的身側，穿著鎧甲的王成隱沒於陰影之中，表情不可見。
    “柳乘風，你多次立下功勞，今日起，你便是禁衛軍的一員，朕的心腹。”
    王成沒有說話，柳乘風激動地承諾：“從今天開始，柳乘風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隻望得報君恩！”
    ……
    他終於完成了自己的願望，加入了禁衛軍。
    王成什麽都沒說，甚至當做不認識他，唯獨有一次。
    有一位老戰友前來找柳乘風幫忙，希望可以運作一下加入禁衛軍。
    想到禁衛軍中還有幾個閑職，這種事情也不算壞了規矩，柳乘風便要應允下來。
    誰知道王成突然出現，不僅趕走了那位老戰友，還將他本人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甚至還要借機將他趕出禁衛軍。
    柳乘風第一次和王成鬧翻，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從今往後，二人便如同陌路人一般再不相見。
    ……
    王成因為探索避難所的功勞而加入禁衛軍，所以相關事項一直由他在負責。
    突然，有一日，柳乘風接到了陛下的密令，讓其追捕潛逃者，就在避難所附近。
    ……
    能不斷立下功勞，柳乘風的本事絕對是一等一的，沒用多久，他便找到了潛逃者。
    是王成。
    王成的呼吸已經薄弱至極，他看著柳乘風，最後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乘風，你為什麽要來？”
    柳乘風麵無表情：“陛下讓我來，我便來。”
    王成笑了笑：“我說，你為什麽要來禁衛軍。”
    柳乘風依舊麵不改色：“身為帝國軍人，陛下的信賴是最大的榮譽。”
    王成的氣息愈發薄弱了，他像是一個快要壞掉的風箱。
    “我之前是恨你的。”他這麽說。
    又歎一口氣：“所以你要進禁衛軍，我上下打點，嗬，不過是為了找個人將其拖下水，和我一起過這隻有絕望的日子。”
    “可劉峰他一直念著你……他不願你進來。”
    “劉峰死了，我頂了他的位置……然後才知道，我所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這時，我也就不恨你了，可你卻還是進來了……”
    他抓著柳乘風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乘風……跑……”
    ……
    柳乘風沒跑，他將屍體帶了回去。
    高高在上的陛下很滿意：“乘風，王成空出來的位置，便是你了。”
    “謝陛下！”
    ……
    然後，他走進了避難所，看到了劉峰和王成曾經看到過的東西。
    他看到劉峰和王成已經沒有聲息的腦袋上套著可怕的東西。
    ……
    那東西還是套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
    “我是守陵禁衛軍隊長柳乘風，你們此生的意義就是為陛下奉獻所有！”
    “我是守陵禁衛軍副隊長王成，你們此生的意義就是為陛下奉獻所有！”
    “我是守陵禁衛軍隊長劉峰，你們此生的意義就是……為陛下奉獻所有。”
    ……
    “我是守陵禁衛軍柳乘風——我現在是守陵禁衛軍王成——我現在叫做劉峰——你可以喊我柳乘風——叫我王成就行了。”
    “我五十歲退役，回城和家人們共享晚年。”
    “我五十歲退役，回城和兄弟們共飲美酒。”
    “我五十歲退役……”
    ……
    “姓名：劉峰。編號：G6。”
    “原姓名：柳乘風。原身份：帝國第二任皇帝貼身禁衛軍小隊第九組普通成員。”
    “進入時限：一百九十八年零五個月零九天。記憶編譯次數：一百二十次。”
    “……”
    “程序遺漏……檢索中……判定中……”
    “劉峰、王成、柳乘風……意識編碼相近，遂重複使用，且波動頻率小。”
    “推測為使用年限即將到達……報廢協議上傳中。”
    “報廢次數第125次，現在開始倒數第五次記憶編譯……”
    ……
    “陵園禁衛軍劉峰，此次處罰結束，請速速回到你的崗位上！”
    “是！”
    ……
    “兄弟，吃不？”
    “這……不好吧？”
    可是，那麵餅很眼熟。
    最後還是填飽了肚子。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劉峰。”柳乘風這麽說著。
    對麵的男人笑眯眯的：“我叫肖恩。”
    分別時，柳乘風笑道：“兄弟，等我退伍了，我去找你喝酒。”
    肖恩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到時候，咱們的暗號就叫做……麵餅，怎麽樣？”
    “麵餅？好好好，這個好。兄弟，等我！”
    ……
    原來是這樣……
    ……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在詭異的大廳內回蕩，但他眼前隻有毫無感情的機器人。
    那些機器人們不斷催促著劉峰……不，現在應該叫柳乘風了。
    “違反禁令！請前往處罰室！”
    “違反禁令！請前往處罰室！”
    尖銳的警報聲在回響，可失魂落魄的柳乘風哪裏聽得清楚？
    他滿臉是淚，顫抖地抬起手看向自己幹枯的雙手，喃喃道：“我是柳乘風啊……不，不，我是劉峰……不，不，我是王成……不……不……”
    “我是誰……”
    他的手茫然地垂落下來，而那些機器人已經虎視眈眈地靠近了過來。
    它們隨時都準備將這個出現了意外的人丟進處罰室中銷毀——等再造出來，就沒有人會違反禁令了。
    柳乘風癱坐在原地，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
    就在這時，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我原本是想叫你劉峰的，不過想了想，你應該還是柳乘風。”
    柳乘風顫抖著抬起頭：“你是……肖恩？”
    一張臉在他的身邊浮現出來，笑眯眯的：“乘風兄弟，不是說好退役之後一起喝酒的嗎？”
    “退役……哈……”柳乘風的眼中滿是死灰。
    機器人們還在催促。
    柳乘風竟然站了起來，即便他渾身已經冷到用不上力氣了。
    即便可怕的絕望和無窮無盡的混亂記憶已經湧上了心頭。
    他擋住了肖恩露出來的那張臉：“肖恩兄弟，你快點走吧……”
    他頓了頓：“求你一件事，給我、給劉峰、給王成，給我三個都立個墳……”
    肖恩看著他，隨後問道：“想死嗎？”
    柳乘風笑了一聲：“死不掉啊……我都想起來了……所謂的受罰，就是死，而死，不過是重新植入一段記憶罷了……我還會站在外麵，守著這地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