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章 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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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縣的縣令首先就是大驚。
他龜縮一地安穩十來年,鉤心鬥角雖然也有,但大風大浪是真的沒有見過。
不過沒有見過大風大浪,但通過謝妙旋對京中局勢分析和一路逃難的見聞也能窺見這外頭怕是已經變了天。
眼下,他都來不及顧著讓人三請謝妙旋來赴宴想要奚落給她點震懾瞧瞧的心思。
眼睛一直朝著後方的一人掃去,那人緩緩朝著胡冀搖頭,謝妙旋自然也注意到他的異常之處,隨之望去,誰知那人很是警覺,眼睛一甩也看了過來,謝妙旋連忙低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低頭喝了一口杯中酒。
有一士紳突然驚喜道,“郭大人,實乃良機啊!”
胡冀叫他的突然出聲吸引了目光,不由朝他看去,疑惑問道,“裘印何出此言?”
“若是謝娘子所言為真,容我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天下動蕩,幾方諸侯相繼登場,正是我等建功立業的良機,搏一搏那從龍之功。”
他這話一出,堂中皆是弄權擺布的人精,哪有不明白的,紛紛心頭火熱了幾分,眼神傳遞之間有人起了頭說了幾句。
有人猶豫,“隻是現在局勢未明,郭縣隻是桑洲一縣,上頭可還有太守,不說我等越過太守私自跟人聯絡,就說若是壓錯了注,那我們身家性命”
他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澆熄幾人心頭火熱。
方才一直在後頭那人悄聲上前,在胡冀耳邊私語了幾句,又退回原位。
這動作在廳中穿梭的婢女仆從之中並不顯眼,卻叫一直留心的謝妙旋看了真切。
好半晌,胡冀才繼續開始,臉上有略作思索之後的沉思。
他道,“崔騰所言不無道理,郭縣距離京都最近,按理來說投靠太尉最為便捷,可我覺得太尉手中兵馬還是和節度使有差距,節度使手中兵馬可是常年同匈奴作戰,過的是日日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那些養尊處優的禁衛軍能抵抗的。可節度使距離我們太遠,若是投靠了他,太尉得知,反身過來先收拾了我們易如反掌。且節度使若是真的和朝廷大動幹戈,也名不正言不順,怕遭天下人恥笑。如此來看,若是真想搏一搏將來,還是紹幽王最為穩妥,但他封地距離桑洲未免太遠。”
眾人聽著漸漸停了喧鬧。
“我看此事還是暫時按下,免得惹了太守不快最為緊要。”
廳中眾人扼腕歎息,謝妙旋卻忍不住差點笑出聲。
大齊的朝廷官員,鄉野鄉紳怎麽都是這副模樣。
真本事沒有,弄權倒是個個積極,眼看著天下大亂,吃的是朝廷俸祿,受的百姓供養,卻在危難之際想的不是如何貢獻一份力讓穩住朝廷,而是如何能在這裏插手分一杯羹。
但從這也可以看出,大齊奪漢室天下這麽多年,底下人對上頭的敬畏之心當真是一點也沒有,是誰坐上皇位也是絲毫不在意,言語之間對幼帝更是沒有半點臣子該有的尊崇。
謝妙旋見他們都被轉移了注意,不再找自己的茬,心想自己此番目的也算達到。
遂又開口,“我初來寶地,往後我的族人都要在這裏紮根,往後還要多靠各位照拂。”
是的,謝妙旋來郭縣,一直用的是帶族人避禍這個由頭。
隻是謝氏在京都勉強也算二品世家,但她帶這麽多人來郭縣,這兩月四下打探的人早就得了消息,近萬人的湧入能遮掩十天半月,卻是不能遮掩兩月的。
是以胡冀麵上不顯,接著說出的話卻仍是帶著質疑,他先是恭維了一句,“還得多虧謝小娘子帶來的消息,否則我們還不知道京都發生了這些大事。”
然後話鋒一轉,“隻是怎麽聽說你帶來人足有近萬人?即使是一品世家遷徙怕也沒有謝娘子所攜人之多。”
謝妙旋裝作傷感,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霎時有了水意,“胡大人英明,我帶的人確實是沒有這麽多的,這一路南下,我一女子最是心腸柔軟,見到遍地哀鴻遍野,流民為了一口吃食賣兒賣女,實在心有不忍,是以大半的人皆是流民,為了護衛這些流民,我們遭到了幾次山匪衝殺,要不是家中部曲悍勇,誓死護佑,我今日就不是傷了腿,而是早就沒了命了。”
“這些流民大多數都是我在寧城那日,見到流民為了能得一碗稀粥被人煽動攻城,死傷無數,實在心有不忍,招攬了許多老弱婦孺給她們一處庇護,她們才跟著我這一路南下的。”
“那日寧城大亂,因此我還陰差陽錯的救了寧城百姓一回”
謝妙旋的聲音清脆,蘊含著滿滿的女子獨有的輕軟憐憫之意,再加上那雙盛滿真摯的眼睛,誰都不會覺得眼前女郎是在說謊。
賀輕澈卻深知謝妙旋為人,她一直恭敬伴在左右,聽到她的話,有點繃不住,差點噴笑出聲。
女郎真是太會拍馬屁了,這**裸的奉承話,她說得不羞澀,他卻在好笑之於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詭異的不和諧。
那精雕玉琢的側臉上掛著滿是真誠的笑意,眼底隻有他能察覺到的淡然,他按住自己的心,怕這不聽話的心砰砰砰會被別人聽到,進而察覺到他的反常。
賀輕澈趕忙將自己的頭低得更低些,手掌心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了那股衝上頭頂的悸動。
而謝妙旋還在侃侃而談,“為了安頓這些流民,我謝氏家財幾乎耗盡,好險趕到了郭縣,”她苦澀一笑,“這沒有吃食之下,怕是還要引起流民大亂,那我真是好心辦了壞事,罪孽深重了。”
她將一個心有憐憫之心的莽撞少女扮演得惟妙惟肖,說的胡冀都忍不住替她捏一把冷汗。
要真是這樣,這女郎當真是命好,帶的糧食剛好夠這麽多人吃到郭縣,若是不然,怕是早就動亂了。賤民哪裏懂得感恩,一旦沒有吃食,早就把她抽筋剝骨敲骨吸髓了個幹淨。
況且這麽多的流民當時也被她牽引到了郭縣,後麵肯定會烏泱泱的動亂延續到這裏,她死了全族不要緊,給郭縣帶來大禍不遠矣。
胡冀心中這麽想著,後背的冷汗倏然就冒了上來。
“早就聽聞胡大人有愛民之心,百姓到了這裏,見郭縣風調雨順,百姓安康,都想來拜見青天大老爺,被我死死按下才得以作罷。”
胡冀幹咳兩聲,讓她一通馬屁拍的通體舒坦後隻覺得劫後餘生,也不好意思再追問,假做關心問道,“小娘子此番也是仁心所為,我也能理解。你現下已經安頓好了他們,此時便作罷了。”
謝妙旋卻有些為難的眼睛四處轉了轉,支吾開口,“我如今家財都耗盡,那些流民現下勉強還有一日一頓飯,我手上先頭遣人買的田地卻不夠他們能安心安頓下來,要不是腿上一直高燒不退,我早就應了胡大人的宴請,還請大人憐憫,能夠體恤百姓,我不求其他,先賒一下謝氏莊園周邊那邊荒地,等來年秋收糧種得賣,再來還大人的田地銀錢。”
胡冀臉色一僵,怎麽到最後還要朝他賒借荒地了。
可這個當口,若是謝妙旋撂挑子不幹,這麽多人在他的治下還不得生亂。
他的眼睛又朝後看去,那邊回他一個幾不可查的點頭,他才道,“這些流民本也是良民,隻要娘子能保證他們這個冬日能安生不惹事,那我便做主將謝氏莊園附近的荒地撥給娘子了。”
謝妙旋自然千恩萬謝地應了。
一場宴席在此落下帷幕。
等到她人走後,一直躲在後頭的那人才上前朝著胡冀道,“我觀者小娘子做事很有章法,謝氏莊園那邊的荒地甚廣,大人還是要多派人盯著才是。”
胡冀笑著捋了捋自己的美髯,擺了擺手,“公留思憂甚我多矣,隻是她一個小娘子,空有一番可笑仁心,不過是一些荒地給了便給了,晾她也翻不起什麽浪花。”
原本他也覺得公留這些日子的憂思有些太過,不過是一個遷徙而來,一個女郎做主的小世家,非要他幾次相邀。
今日見了,見她做派,甚覺謝妙旋不過是一個見過一點世麵,但是卻沒有遠見的。
要是他在京都,必然不會這樣帶著族人千裏遷徙,肯定留在京都運籌帷幄。
可惜他不在京都啊。
“不說她了,我侄兒那邊可有消息傳來,這次他惹上的麻煩先想辦法解決了才是緊要。”
“朝中局勢如今這樣,公留可有策?我在這郭縣蹉跎半生,得遇此等良機或可一搏,那些人害怕桑洲太守,我可是不怕的。”
胡冀是舉孝廉坐上的縣令,他本就是江南一品世家出身,到這裏做縣令,不過是因為當時朝廷沒有了位置給他而已。
桑洲太守不過是比他幸運了點,比他早幾年出仕才得了太守之位,跟他相比,各方麵才能家世都是差了一截的,這麽多年他被彈壓位置不得寸動分毫,早就不滿,現在朝廷動蕩,不知道要空出多少位置來。
那名為公留的人看著胡冀臉上滿滿的誌得意滿,一時竟然有些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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